转眼半个月过去,半山腰的菜地一片绿油油,杂草蔬菜扎堆生长。
方和站在树荫下指挥王阶和宴子都: “喏,看见没,那杂草都比蔬菜高了,再不把它们除掉,这就泛滥成灾了,以后菜都没得吃。”
“所以,现在我们是要除掉杂草麽?” 王阶头戴斗笠,眯眼看着刺目日光下越发翠绿的菜地。
他脚已经好利索,方和让干农活,他当然不能再亏着宴子都,让他一个人去受苦。
方和悠哉悠哉的道: “孺子可教也。喂,姓宴的小子,你少瞪着我!”
原本目露轻蔑的宴子都不咸不淡的收回视线,抬手压低破斗笠的帽檐。
冬日的冷冽早已远去,万物复苏的季节里,衣物也减了件外袍。
王阶瞥见宴子都身姿挺拔,风吹来,衣发随风舞动。王阶不禁心中赞叹: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宴公子。
“你老盯着他干什么?脸上长了朵花了?” 方和瞅着王阶,挖鼻弹弹手指,道: “别愣着了,快下地啊!”
方和这态度这行为,不知道他的那些崇拜者见到他会不会扭曲着爆一句有辱斯文。
除草有两种方法。一种蹲地两手拔,一种用锄头连根挖走,完了还要捡起来扔掉。
王阶和宴子都用的是前一种方法。方和却固执的让他们用锄头,那样速度会快一些。
王阶和宴子都对视一眼,假装没听见他在上边叽里呱啦。
王阶蹲在菜地里,头也不曾抬一下,两手拔草,只盼着能早点把这两块地整理干净了。
一上午,除草任务已经完成一半,还有半天,估摸着在天黑之前能弄完。
方和亲自把饭菜端到半山腰来,喊他们吃饭之后就离开了。
王阶看着方和歹毒官吏一样溜溜达达的沿着小路回去。本还想着能回去躺一时半刻,顿时发现没可能。
蹲得久了,猛站起来就有些头晕炫目,两脚发麻。
缓了缓王阶才到菜地边的树荫下去歇歇。边上两个大碗,还有一壶水。他拿起水壶就咕噜噜的喝了几大口。
宴子都好像蹲了大半天也不见累,走路带风的过来。
席地而坐,摘掉斗笠放在一边,看了看王阶,伸手端起边上一碗饭菜吃了起来。
王阶一碗饭都没吃完就仰面躺在草地上,松软的草坪,绿意盎然,没有灰尘黑土,不必担心滚一身灰。
斑驳日光落在王阶衣上,视线望着头顶上的枝繁叶茂,他眼皮子渐渐沉了下来。
闭目养神片刻再去干活,王阶如此想着,确实也没睡,假寐而已。眉间上落了一片轻飘飘的事物,他也没抬手拂开。
身旁,宴子都的眸光随着那片被风吹落的嫩绿树黏在王阶的眉眼间。
见王阶似乎是睡着了,他便俯身过去,小心的把那树叶捏走。
王阶睡得毫无防备。
宴子都便凑过去,肆无忌惮细细的打量着王阶。
半晌,缓缓俯身,柔软的唇贴在其眉心上。要怪就怪山风温柔,要怪就怪情不自禁,要怪就怪心中有鬼。
闭目养神的王阶也感觉到柔软的触感,但他照旧没睁开眼睛。
他知道宴子都帮自己取走了眉间掉落的东西,可后边的柔软触感他不大清楚。
想来是宴子给自己擦了擦眉心之类的举动。王阶如是想,继续闭着眼。
王阶可以说从未有过男女之情的亲密接触,连碰也没碰过女人,从来只是远观,从来没有吻过任何人,更没有人在他脸上亲一口。虽然刹那的触感有些怪异,王阶并没有深思。
晚饭时,方和大方的宰了只鸭当晚餐。
王阶关心的是书,吃什么倒无所谓,他拐弯抹角委婉的问方和能把书交给他们了麽?
方和没给和准确的答复,只哼哼唧唧的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宴子都嗤笑一声,道: “老先生,你是想让我们免费当长工?拿我们当猴耍呢?”
方和两手抓着鸭腿,啃了两口,满口油渍: “你们自愿的。”
“我们确实是自愿。” 宴子都接话道: “今天除草,那明天就是拔菜了。”。他这话,半真半假,笑中带狠,又那么点威胁的意思。
方和登时啃着的鸭腿就没滋没味了,不乐意的盯着宴子都。
王阶适时道: “方老先生,我们在杏花村也待了二十多天,不管你给不给我们书,我们都得走了。子都脾气有些不好,你不要见怪,他还是很尊重你的。不过,有时候他要做什么也没人拦得住。”
王阶看上去是劝两人好好说话,实际上是又一层的威胁。
他拦不住宴子都,等于他真要去拔那些长出来不久的菜叶子,他也不会阻拦,这是变相的委婉的威胁。
想好好说话也成,望方老先生能和蔼可亲的交出书来,那就万事大吉了。
方和软硬不吃,摔碗走人。
王阶往椅子后背靠了靠。
宴子都沉默得一言不发。他们这么长时间,算是白费了心思,白费了力气。
王阶盯着四方桌上的饭菜,没胃口。
“要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下棋下赢了我就双手奉上。” 方和出去了,又回来了,阴阳怪气的。
下棋?王阶不在行,他能看得懂,会一些,但不精通。
方和既然这么大口气,肯定对棋深有研究。王阶不禁看向宴子都。
宴子都道: “赢了就行?方老先生到时候又出尔反尔怎么办?”
方和道: “只要赢了我,绝对不反悔。”
不多时,宴子都对弈方和。一盘棋下到夜幕四合。
王阶在宴子都边上坐着,好几次都感觉宴子都要输了,偏偏又稳住了局面。
方和思考的时候抓耳挠腮,宴子都思考的时候不动声色。深夜还未分胜负,方和让他们明日再来,他困得没办法继续了。
“老先生不会趁着我们走了,偷偷换棋吧?” 宴子都出了门还不忘说那么一句。
方和怒道: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罢让两人赶紧滚蛋。
两人摸黑回去,王阶道: “原来子都还精通棋艺。”
宴子都回答: “很久没摸过棋子,生疏了,精通谈不上,只是幼时经常陪着我大哥下棋。会点皮毛罢了。”
王阶道: “依你看方老先生的棋艺如何,有赢的把握麽?”
宴子都道: “估摸着是半路出家,棋艺和我是半斤八两。”
王阶看不见路,只能凭着直觉踩着地面。
宴子都伸手一捞,捞到他的手臂,抓了抓。王阶疑惑道: “嗯?”
宴子都道: “拉着,路不好走。”。
王阶笑道:“ 多谢。”
拉着手臂也不好走,王阶便让他抓着自己手腕。
夜里王阶做了个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竟然梦见方和暴跳如雷。
王阶醒来就笃定的的告诉宴子都,说这次下棋,宴子都一定会赢。
结果,果然如此。
赢的两人很高兴,输得人很萎靡。
方和答应会给他们把书带走,但要等两天。问他为什么,方和一点不客气的说因为他不高兴。
水天一色,橘红夕阳,一叶扁舟。宴子都站在船头,王阶和玉儿坐在边上。这便是玉儿说的西山火红落日最佳观赏地。
“王阶哥哥,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玉儿坐在船头,闷闷不乐的问他。
王阶脸上是很轻松的笑,他道: “也许后天,也有可能大后天。”
玉儿怔怔的望着王阶,强掩难受: “那你以后还来麽?”
王阶道: “不知道。”。
玉儿凑过去,盯着王阶的眼睛,王阶稍微后靠,冲着她笑了笑,道: “玉儿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祝你好运。”
玉儿猝不及防的贴近,飞快的响亮的在王阶脸颊边亲了一下。
宴子都猛的皱眉,他本负手而立,此刻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头,咯咯作响。
王阶则是惊到了,没想到这姑娘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王阶虽然此前有那种和玉儿喜结连理的心思。但并不强烈,只是那晚氛围实在太好。之后想了想都自嘲自己痴心妄想,想的太过简单。
玉儿偷吻得逞,继而追击,眨巴着眼,纯真无比的道: “你以后娶我好不好?”
玉儿的脸凑到王阶面前,完全不顾边上还有个宴子都。
宴子都似乎忍无可忍的冷峻道: “玉儿姑娘,请你矜持一点。”
玉儿看也不看他,只对王阶道: “好不好,王阶哥哥,我愿意离开杏花村,愿意跟你回去,愿意一生一世都跟你在一起。”
王阶有那么一点动摇,片刻后还是冷静: “玉儿姑娘,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玉儿道: “我知道是大事,我愿意跟你。”
不得不说,王阶那妻儿梦又浮现在脑海中,短暂的浮现,惊恐的消失。因为身侧突如其来的噗通!一声,乍然切断了那不实际的幻想。
王阶侧目仰头,原本好好站在边上的宴子都消失了,船边水下徒留一片晃动水花。
“子都!” 王阶急喊,忙趴到船边样水下看去,水面波纹不休,不久,恢复平静。一件衣物从水中漂浮上来,那正是宴子都的衣裳。
玉儿也受惊不小,转念一想,同王阶道: “王阶哥哥,你先别着急,他会凫水?。”
宴子都是会凫水,可好端端的就往水里钻是不可能的,不可能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王阶怕的是他会不会是心口又疼了,不小心才从船边一头栽倒下去的。
倘若真是,就算会凫水在水中疼起来,水性再好也无济于事。
况且,衣服都漂浮上来了,人不见踪影,很有可能正在往下沉。
王阶焦急,双手抓着船边就准备跳下去。可他水性一般,这水看上去不是一般的深。
时不待人,慢了真就晚了。王阶来不及多顾虑其他,一个纵身,跃入水中。
玉儿一个人在船上焦急等待。她没有告诉王阶的是,这水中几乎每年都有人溺水。即使水性再好,运气不好还是照样爬不上来。她怕说了王阶往下跳,没想到不说,他依旧往下跳。
水中,王阶一会露出脑袋呼吸,一会儿又一头扎进水中。
他越来越往水下更深处去,眼睛到处看就是没看见宴子都的影子。偶然瞥见脚下一片模模糊糊累似人影形状的…………子都?
王阶不做多想,拨水往下沉去。
但水中人影仿佛不停的下沉,无法触及,宴子都眼看就要沉入水底,王阶惊恐不已。又努力往水更深处钻去。
突然,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用力的往回扯去。
王阶身体随着转回上方,宴子都的面孔突兀的闯进他眼中。
原来是他看错了,水底根本没有什么人,只是水草之类的东西。
两人浮出水面,爬上船。
王阶精疲力竭,宴子都担心的拍拍他脸颊。殊不知自己此刻也异常狼狈,脸色难看得可怕。
那完完全全是因为方才在水中看见王阶不停下沉时吓出来的。
王阶捉住宴子都的手,轻喘着道: “你吓死我了,怎么就掉水里去了?是不是胸口疼?”
“我只是下水捞鱼。” 宴子都道,他浑身湿淋淋,单膝跪砸在了甲板上,整个人都很不好的模样。
王阶是直接坐在船上的,见他脸色很差,就不再多啰嗦。
他有些担心宴子都真得了什么隐患的大病,回去之后就想着找大夫。
玉儿想和王阶说话,他没空搭理她,一心扑在宴子都身上,怕他出个好歹。
即使宴子都一再强调自己没事了,王阶还是先让村里的土郎中来给他瞧瞧,可惜也瞧不出什么毛病。
大夫走了,王阶也得了空便和玉儿在外头聊了许久。直把人姑娘说到感动得泪光闪闪。
“祝玉儿姑娘早日觅得良人。” 这是王阶送给玉儿最后的话。
王阶目送她远去,独自在外头又枯坐许久。或许,他的一生就注定孤独终老。
王阶抬手摸了摸被玉儿亲过的脸颊,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那天在半山腰落在自己眉间的柔软。
那触感竟然有些相似,可……那时候玉儿又不在,宴子都只是帮自己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