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全天大晴,轻度雾霾要在午后才能得到逐步的清除。
云枝婳和柯诀在元旦前一天晚上抵达景市,准时参加柯述和乐秉舒的婚礼。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院子里。入口处用彩色气球和轻纱装饰,陶瓷制作的指示牌上镌刻着婚礼的流程和温馨的话语,实用又不缺创意。
香樟树下搭建了一个花架,挂满鲜花和彩带,作为新人入场的通道。院子外面一整条巷子和延伸的马路,铺成一条红色的长龙,两边绑着统一的红色气球,特别壮观和喜庆。
婚宴现场的布置,柯述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从喜糖包装盒到喜糖选品,伴手礼的包装盒到伴手礼的选品,都出自柯述和乐秉舒的双手,非常用心。
云枝婳作为伴娘的身份出席,她左手攥着三枚珍珠发夹,右手在整理乐秉舒新娘头纱上的蕾丝,稍稍抬头说:“新婚快乐,今天可真漂亮。”
乐秉舒指正道:“错了错了,我不应该是每天都很漂亮嘛。”
“你最好看。”云枝婳满足她,反正今天一切她说了算。
“司仪说誓词环节要延长七分钟,你穿高跟鞋撑得住吗?”
乐秉舒借着调整捧花的动作凑近云枝婳耳畔,轻声说:“一会不穿高跟鞋,我怀孕啦,柯述给我准备了舒适的平底鞋。”
云枝婳的眼睛忽然大亮,微微有些震惊地问:“什么时候有的?”
乐秉舒满含爱意地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有两个月了,一直瞒着想当面给你个惊喜。”半晌后牛头不对马嘴缓缓道:“算是奉子成婚,否则后期显怀的话穿婚纱就不好看了。”
对于她的这句话,云枝婳听着有些感到不舒服,“别瞎讲,什么奉不奉子成婚的都不重要,日子都是过给自己看的。”
“我知道,就是我看网上很多人讨论奉子成婚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孩子。”乐秉舒也搞不清楚怎么渐渐变得敏感多疑,大概是潜意识认为自己正处于劣势地位,没有安全感。
云枝婳对柯述的付出都是看在眼里,自然不会混淆视听:“你这是事到浓处的锦上添花,对柯述的感情坚定一点。”
“好。”乐秉舒的眼眶些许泛红,说了一句替她着想的话:“你要是还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也不要紧,老柯家的传宗接代交给我就好,到时候可千万别有这方面的压力。”
乐秉舒在脑海里想象了一遍三两孩子嬉笑打闹的场景,又接着说:“我和柯述都挺喜欢小孩子的,到时候多生几个也有伴玩,家里也热闹。”
“到时候再看吧。”云枝婳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话音刚落,何佳玥和柯音两个人合力提着悠悠的咯吱窝进来,悠悠整个人悬空,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喊:“舅妈。”
乐秉舒故意逗她:“你是在叫哪个舅妈?”
悠悠抱着云枝婳的腿,脆生生喊:“小舅妈。”转而又爬上床扑进乐秉舒怀里,露出脑袋撒娇道:“大舅妈。”
“小机灵鬼。”乐秉舒曲着食指勾她鼻子。
柯音去抓悠悠手臂,催促道:“快下来吧,别压到你大舅妈的肚子了,里面还有个小宝宝呢。”
“和悠悠小时候一样的宝宝吗?”悠悠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她觉得很新奇,这么小的玩意儿,怎么会渐渐长大呢。
“是的,你可要保护弟弟妹妹,知道吗?”
“放心吧妈妈。”悠悠扭头,伸手轻轻覆上乐秉舒的肚子说:“我会是弟弟妹妹的小超人!”
笑着笑着,何佳玥拿眼睛斜睨着云枝婳说:“有了你的嫡长闺忘了我和音音啦,当初你要是再不联系我们,都要冲去春城抓人了。”
云枝婳眉头轻轻一皱,保证道:“下不为例。”说完她又被自己脱轨的不理智行为气笑了。
“你最好是没有下次。”何佳玥对于她上次的行为,确实是过了这么久还在气头上。
——
由于乐秉舒孕吐严重,原本应该延迟的誓词环节取消了,整场流程走下来很快,一切以她的身体为先。
尽管如此艰难,乐秉舒还是坚持补录扔手捧花的高潮时刻。
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瞬间,当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乐秉舒手中那束精美的捧花时,她突然灵光一闪,走向司仪,轻声要过麦克风。这一刻,现场的气氛由轻松转为专注,宾客们好奇地静待着她即将要说些什么。
乐秉舒以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向在场的每一位讲诉了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她提到了她的挚友,也就是云枝婳,讲诉了她当年犯下的错误以及获得的原谅,还有她们之间一些相处模式。
她眼里闪烁着泪光,说道:“这束捧花,我想要送给我的好朋友小云,希望我们之间的情谊长存。”随着新娘的话语落下,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云枝婳,她没想过乐秉舒的手捧花会这么公之于众地送给自己,既惊讶又感动。
乐秉舒的动作优雅而充满仪式感,她轻轻一挥,不料手捧花呈抛物线稳稳当当落入柯诀的手里。
这一行为惹得众人纷纷注目,何佳玥站起身第一个带头起哄道:“看来月老在暗戳戳帮忙呢,也不知道某人什么时候能够给给力,把我们家婳彻底拿下。”
柯述逮着空子就往里钻,看向一旁的柯诀,得意洋洋的像打了场胜仗,“真不好意思,不管是结婚还是当爸爸,都先你一步。”
柯师傅替柯诀打抱不平:“臭小子,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喜欢欺负弟弟。”
“明明是他之前在我面前得意忘形。”反正柯述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真是快哉快哉。
柯诀望向云枝婳的眼神柔情似水,打着腹语,用小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快了。”真的快了吗?其实他也不知道,进度的快慢,都取决于云枝婳。对于进入婚姻这件人生大事,只要对象是她,他随时都做好了准备。
云枝婳似乎感受到了柯诀的殷切目光,她轻轻转头,与他的眼神交汇,淡定下隐藏着波涛汹涌。
柯诀微微一笑,心中暗自又做了决定,如果她说不结婚也没关系,只要她在身边,怎么样他都高兴。
……
天刚擦黑,柯诀蹲在巷口青石墩上抽烟,为了庆祝柯述和乐秉舒的新婚之夜,他特意请了打铁花火壶表演的师傅过来。
靠近池塘的空场子很早便支起了铁架子,几个后生往中间填着碎铁片和木炭。穿靛蓝短袄的师傅们正调试铜瓢铁勺,金属磕碰声脆滋滋的,惊得枝头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云枝婳牵着悠悠站在不远处,铁匠师傅胳膊上盘虬的疤痕——那暗红的皮肉像是被火舌反复舔舐过,倒和今晚要开的铁花成了同源。
悠悠指着铁匠师傅的胳膊问:“小舅妈,那是什么呀,有点像蛇。”
云枝婳细看还真是有点像条吐着舌信子的蛇,低头道:“这是师傅手上的疤痕,悠悠的想象力可真好,以后跟着小舅妈学画画得了。”
“好呀,悠悠喜欢画画。”小家伙说话时歪头晃脑的,她平时在家也爱在空白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两人不谋而合。
“开炉——”
铜锣声劈开暮色时,人群突然安静了。铁水在坩埚里咕嘟冒泡,红得发白的浆液顺着长柄勺流下来,这是浴火的浪漫。
为呈现出更好的表演效果,打花人在三四度的大冬天下光着膀子站在丈高的木架上,抡圆了胳膊将铁水泼向夜空。铁勺与木板相击的瞬间,万千金砂轰然迸射,铁树银花,云枝婳不动声色地注目而视,分明看见银河碎在了半空。
火花雨点般砸在青砖地上,迸出细小的蓝焰。铁匠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着铁水爆裂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何佳玥手挽着薛旭,侧头对着云枝婳说:“这柯诀请来的打铁花真不错,不愧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
柯音也在一旁跟着揶揄:“婳你不是一直对非遗很感兴趣么,我看他是挂羊头卖狗肉呢,美名其曰说是为了庆祝柯述和乐秉舒的新婚之夜。”
云枝婳细究起来,花非花雾非雾,越说越像那么一回事儿。她偷偷瞄了身旁的柯诀一眼,火光投射在他的脸庞,一切都清晰可见。
忽然一阵穿堂风过,串串火星子追着风跑,倒像是天上哪位神仙醉醺醺打翻了火葫芦,倾斜了一地。
最后一勺铁水泼出去时,整个场子亮如白昼。碎金流火里,云枝婳瞧见打花人黧黑的脸膛上滚着汗珠子,倒比铁水还要亮几分。柯师傅不知何时站到了香炉旁,皱纹里盛着晃动的金光,像尊镀了金身的土地爷。
满地星火渐次暗下去时,不知谁家老伴儿“哎呀”叫出声——青石板上密密匝匝的金点子,原是铁水凝成了千万朵金线菊,很快便消失不见。
音乐暂停,打铁花结束,峒坞镇上的人群逐渐往外散。云枝婳没退,站在原地等柯诀,这打铁花都结束了,他说上个厕所结果还没回来。
等了有一会儿,她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刚想给柯诀发消息问问,结果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没一会儿,便听见身后的乐秉舒裹挟着立领大喊:“走啊小云,外头这么冷我们快回去烤火。”
云枝婳踌躇道:“我等柯诀一起回去。”
“别等了,阿述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和我说小诀被外婆临时叫去帮忙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抬脚往乐秉舒那个方向走,临走前还不忘回了次头查看。
果真,云枝婳抄近路回家后瞧见外婆正拄着拐杖在一旁指挥着柯诀搬东西:“那个直接叠放就可以,不然太占位置,现在人也多了,走进走出不方便。”
柯诀搬着箱子叠放好后瞥见了刚进院门的云枝婳,他扯掉沾满灰尘的手套跑了过来,摸摸她的手感受着温度问:“冷不冷?”
云枝婳轻轻摇头,问他:“快搬完了吗?”
“还有一点点,房间的空调我提前开好了,你先进去暖暖。”
外婆收敛态度,闷咳了两声后说:“小云呐,你先过来一下,外婆有两句话和你说。”
云枝婳睫毛垂了垂,硬着头皮抬眸对着柯诀道:“你先去搬完吧,我和外婆说几句话,然后和你一起回房间。”
外婆知道柯诀不想放人,在心里面无声地蛐蛐了几句,脸上卖笑道:“放心吧小诀,我和你女朋友就是单独说两句话,不会吃了她的。”
云枝婳跟着外婆走到围墙边缘,身后的嬉笑仿佛刻意被降过噪,她的声音很清晰传来:“小云,之前是外婆人老了喜欢瞎操心,很多地方都对不住你,你能不能看在一大家子人对你的照料上,原谅外婆。”
她左一句外婆右一句外婆,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多亲近似的。
云枝婳心里门儿清,静静地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演绎,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的,又谈何原谅不原谅呢。
见对方喋喋不休地打着感情牌,吐着苦水,她皱紧眉头,抬起手不停地揉太阳穴。
“您老人家今天和我说这么多,我相信期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柯诀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撇开原不原谅,我们维持表面平和的关系即可,毕竟我也不想他夹在中间为难,更不想做个恶人,摧毁你们之间的亲情。”云枝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不想与她掰扯那么多。
“这样最好不过。”外婆敛去了假笑,也不想再耽误时间,新婚之夜,她还想回去和乐秉舒多交代几句,便拄着拐杖掠过云枝婳,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偏心到家了。
夜空如洗,柯诀从背后袭击,将大衣外套将云枝婳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下巴抵在她头顶说:“外婆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没有,以后友好相处呢。”云枝婳手往他腰上伸去,“我们回房间吹空调吧。”
他亲了一口她的发旋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