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每日早出晚归,花了近半年的时间,走遍了石硅境内外的每一处。
百姓每年耕种的良田,交过赋税,余粮所剩无几。
未开垦的高山荒地却颇多。
秦良玉便把目光放到了那些荒地上。
之前她带人种植包谷的荒山上,不仅长出了包谷,竟还产出了其他作物。
虽说产量比不上良田,但这却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荒山的土,种上几年包谷,养一养便能产出其他的作物来。
所以,练兵之余,秦良玉便带着白杆军去各处开垦荒山荒地。
短短几年时间,石硅大半荒地已全部能长出各种作物,棉花、竹子、黄连、桑树等等。
不同的地方,位置不同,每个季度产出的作物也不同。
秦良玉把这些荒山,分给随他一起开垦的土兵及其家眷们种植。
石硅内还有不少百姓,家中并无从军之人,也想分上几分地,便自发去开垦。
秦良玉便下令凡开荒者,根据开垦荒地面积,到通判署登记后,都可分得荒地。
一时之间,通判署门前络绎不绝,尤其每季末。
秦良玉把土地划分之事交给秦攒婧权管,并让马良协助。
她则继续把重心放在练兵之事上,常住万寿山。
如今的白杆军,不仅擅长山地作战,火枪、大炮之类的热兵器也各个娴熟。
十年时间,凡石硅男儿,皆可随调出征。
白杆女兵,单独成营,由秦良玉亲自统领,秦良斯协助。
不练兵时,秦良斯和梅花便带领这些女兵,纺花织布,以备军需。
这十年,石硅内的产业更加丰富,除矿产外,商业、农业等也都繁荣昌盛。
俨然和当初秦良玉刚嫁进来时,判若两地。
万历四十年,朝廷派钦差太监邱乘云来四川开矿征税,调查成都、龙安等处的盐茶生意,以及再从重庆采购名木等[1]。
十八年前,秦良玉便因得罪征税之人入过狱,这次的矿监与之前恰又是同一人。
秦良玉想起之前被他们教训过的那个白面登徒子,不知这次会不会再跟过来。
但朝廷来的人,每次都会捞一大波油水,满载而归。
秦良玉特意从万寿山回来,交代马千乘,遇到朝廷的人,尤其是宫里的太监,尽量少与他们起冲突。
可以用钱摆平的事,能退一步就退一步。
毕竟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马千乘面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意。
到了他们石硅的地盘,岂能由他们胡作非为?
尤其石硅白杆军当年立下那么大的功,这些年经过不断地练兵,石硅的军队更是兵强马壮。
马千乘每次校考都热血沸腾,恨不得再去战场上打个痛快。
不过如今国内外暂无战事,后金虽时常轻狂,守关将士却也能防得住。
秦良玉知道马千乘的性子,现在比之前更刚烈,眼里容不得丁点沙子。
所以她也叮嘱马周和秦邦屏多看着些,若遇上了什么紧急事,立马派人通知她。
秦良玉以为安排得万无一失,可却忽略了一点。
有些人的胃口是填不满的。
三个月后,秦良玉从万寿山回来。
刚到山脚下,便见马周急色匆匆地跑来,道:
“夫人!不好了!”
秦良玉眉间微蹙,低声道:
“何事如此慌张?”
“土司被抓了。”马周道。
秦良玉眼睛微眯,心里已猜出大概。
“阿姐,这里交给你,我先回去一趟。”秦良玉转身对秦良斯道。
“放心,赶快去看看。”秦良斯慎重地点头道。
秦良玉快速跳上马,马鞭一挥,迅速往城中赶去。
秦邦屏、秦民屏、马汤、马斗倬等马家宗亲全站在土司府门外,时不时向路上张望着。
马蹄声渐进,一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秦良玉勒紧缰绳,刚一下马,众人便立马围了上来。
“夫人,土司被抓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也知道土司的性子,尤其这些年,听不得半个‘不’字。”
“朝廷来征税的人,千百成群,到处讹官诈吏,我们已经把银钱备好了,可最后土司不知怎么和他们起了争执,被他们安了个什么谋判罪给抓走了!”
......
从府前到正厅,众人你言我语,秦良玉也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还是出在一个‘钱’字上面。
但应该也不单单如此。
她临走前交代过,能用钱解决的事,不要大费周章。
朝廷来的人,即便是无名小吏,在外代表的也是皇权。
土司本就为朝廷忌惮,尤其杨应龙谋反之后,朝中对他们的限制变得更多。
平日他们谨小慎微,朝廷派钦差下来更是用最高规格接待他们。
马千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
“还有呢?土司因为什么事突然和他们起了争执?”秦良玉听完众人的话后,扫视一圈后,问。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闻讯赶来,对于内情也不是很清楚。
“马周,你说。”秦良玉望向马周道。
马周站到厅中,道:
“土司不是为的自己,而是为了石硅内的其他百姓,不想再遵循旧例。”
秦良玉皱眉,之前她交代的话,他怕是一句也没放进心里。
马周继续道:
“矿监邱乘云带领手下人,不仅到处讹官诈吏,更是鱼肉乡民。
凡系富户,产业中有矿,少不了要准备见面钱、常例钱、免卯钱、造册钱、验工钱、告□□等,便是不与矿监等人碰上,每日都需把钱送上去。
即便山中无矿,他说你先偷取尽了,要抄家问罪,便是又想要重贿。
其他穷苦百姓,按里甲出夫,驱使垦采,饥寒瘴疠,死亡烖道[1]。”
秦良玉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台下坐着的众人,也都唉声叹气。
马周说得不错,这十几年,甚至于近百年,皆是如此。
尤其播州之役后,这些矿监更加张狂,他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朝廷平播,平的不仅仅是播州,更是给他们这些边陲之地的人敲了一个警钟。
“土司原本已备好了银钱,矿监突然又多要了一倍,一时间我们凑不到那么多钱,矿监便出言威胁,更是嚣张地悉数被他逮捕入狱之人,土司一气之下,便和他们起来争执......”
说着说着,马周哽咽地别过头。
早知如此,他便拦着土司了。
他现在仍记得,当年他把土司从狱中背出来时的模样,瘦如枯骨,毫无人样。
“土司进去多久了?可有探视?”
秦良玉心里也不是滋味,但眼下绝不是伤心的时候,需得早些把他救出来才行。
“十七日,不让探视。”马周道。
即便后来他们筹好了银子,也送不出去了。
“阿爹呢?有没有什么办法?”秦良玉望向秦邦屏。
秦邦屏摇了摇头:
“阿爹往日结交的好友,早已调入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
秦良玉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突然停下,道:
“我记得张宪副[2]为官公廉正直,不畏强权。”
“不错,现在张宪副应该在夔州。”秦邦屏道。
秦良玉一喜,大步往厅外走去:“卢叶,备马。”
“我和你一起去。”秦邦屏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