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边上,一个黑色人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雯雯举着玩具水枪,猛然从车后跳出来,瞄准童真:“站住!不许动!”西西躲在雯雯身后,对童真眨巴眼。
王棋摘下黑色鸭舌帽,把雯雯拎到一边,说:“没大没小!”
童真讶异地打量王棋。她素面朝天,从头到脚一身黑。
“你穿成这样,要去做啥子?”
“我临时有点急事。两个孩子先交给你啦!”
童真:“我还有工作!今天是丹青艺术中心的开幕仪式……”
王棋像特工一样敏捷地钻进自己的车里,一踩油门飞快走了。
雯雯神秘兮兮凑着西西的耳朵:“我妈妈要去捉奸。”
西西:“什么是捉奸?”
雯雯挠挠头,说:“就是捉坏人!”
“你妈妈好厉害!”
“嗯!”雯雯挺着小胸脯,一脸骄傲。
西西扭头问童真:“爸爸,你会捉奸吗?”
童真:“……我不会。”
西西有点失望。
路上,童真时不时透过内视镜看后排。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夹着宋丹青。
西西还算安静,雯雯是个坐不住的,在位置上扭来扭去。她摸到了座位侧边的按钮,无师自通地学会调整座椅靠背。
副驾上的程秘书被“滋滋”的电机声搞得心烦意乱,大吼一声:“住手!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雯雯停手,安静了不到五分钟,她瞅准程秘书喝水的时机,猛然踹了一下她的座椅后背。
“噗!”
前挡风玻璃上,水流四溢。
雯雯“咯咯”笑:“大水枪!你是大水枪!”
“死小孩!”
程秘书回头扭身抓雯雯。雯雯敏捷地爬过宋丹青的大腿,和西西挤在一起。
程秘书大叫:“工伤,这是工伤!”
童真训斥:“雯雯,听话,别闹!”
他的教训没什么威慑力,雯雯吐吐小舌头,做了个鬼脸。
宋丹青轻轻拍掉裤管上的小鞋印,缓缓开口:“想不想听故事?”
雯雯拍手:“好啊,我最爱听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决定离家出走当魔术师。他立志要拜世界最厉害的魔术师当老师。他翻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魔术师的家。可惜,魔术师不肯收他为徒,除非——”
雯雯半张着嘴:“除非什么?”
宋丹青笑笑,说:“除非小孩找到四眼人。普通人都是两只眼,怎么会有四眼人呢?”
雯雯挠挠脑瓜子,眼睛一亮:“一定是戴眼镜的人。”
宋丹青点头,说:“你和小孩一样聪明。他找到了戴眼镜的人,镇子里只有一位戴眼镜的人,是茶馆的说书先生。小孩找到他,把魔术师的信物给他看。可是说书先生却摇头,他找错人了。”
雯雯苦恼:“那还有谁是四眼人呢?”
“小孩很苦恼,他在小镇里走啊走,都没有找到四眼人,最多找到了一个独眼人。那个独眼人烧着一口大锅,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搅拌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汤。他告别独眼人,漫无目的地走。马上就要放弃时,他路过一条小河,河边有个孕妇在洗衣服。”
雯雯大叫:“我猜到啦,孕妇是四眼人,因为她肚子里的宝宝也有两只眼睛。”
宋丹青夸奖:“你真聪明!小孩把魔术师的信物给孕妇看,孕妇点点头,说没错,我就是魔术师找的四眼人。于是,小孩跟着孕妇回家,又见到了那个独眼人。”
雯雯开心:“快说魔术师有没有收他做学生?”
“孕妇把他带到独眼人面前。独眼人看了信物之后,点点头,拿起棍子,朝他的后脑勺一敲,小孩翻进大锅里不见了。煮啊,煮啊,小孩被炖得烂烂的,肉脱离了骨头,一块一块飘了起来,”宋丹青的语气变得阴森,“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小孩不听大人的话,不会有好下场!”
宋丹青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好像亲眼所见。
雯雯被吓到了。她缩在车门边上,再也不敢捣乱。接下来的一整天,她见到宋丹青,好像老鼠见了猫,绕着走。
新建的艺术中心像一栋倒扣的管风琴。迈巴赫穿过参差错落的黄铜色琴管幕帘,稳稳地停在铺着红毯的大堂门口。
迎着起起伏伏的闪光灯,宋丹青踏上红毯,缓步而入,清瘦的背影逐渐被两侧合拢的人群包裹。
童真领着两个孩子,跟着程秘书从另一侧的小门走进大厅。
西西指着前方:“爸爸,史叔叔来了!”
史阳也来了。他腋下夹着一框画,和韩东勤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关爱妈妈刚引入新股东韩氏集团。此时还处于新旧合伙人的蜜月期。
韩东勤的视线落在画上:“史先生有备而来啊?”
史阳:“听说剪彩仪式上,宋先生要主持一场慈善拍卖活动,拍得的资金捐献给山城的乡村小学建图书馆。宋先生的倡议,我当然要支持喽!”
韩东勤笑:“史先生的格局,值得我学习。”
不过当史阳见到宋丹青入场的身影,他连忙抛下韩东勤,朝自己的偶像小跑过去。
史阳眼睛放光:“宋先生,好久不见!”
宋丹青伸出手,被史阳紧紧地握住,还晃晃。
西西拽着童真往史阳的方向走。雯雯听说史阳有一辆神奇的小汽车,也对他充满了兴趣。但她还处于听完恐怖故事的惊惧状态中,整个人都是怯怯的,拉着西西的手不敢松开。
看着史阳一脸陶醉的表情,童真劝住西西:“史叔叔在忙,我们等结束之后再找他玩好吗?”
西西乖巧地点头。
剪彩仪式后,拍卖活动开始。
当史阳掀开绸布,聚光灯打在画上时,西西站了起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童真心想:糟了!
西西泫然欲泣:“爸爸,史叔叔为什么要卖掉我的画?那是我送给妈妈的画!”
童真很惭愧,抱着西西往外走:“西西,乖,这件事很复杂,听爸爸慢慢解释好吗?”
西西挣扎:“不要卖掉我的画!”
童真一下没有抱住,西西如泥鳅钻出他的怀抱,朝讲台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史叔叔,不要卖掉我的画!”
聚光灯下的史阳,看着越跑越近的小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由红润转为苍白。
史阳求救似的问宋丹青:“宋先生,这不是您的作品?”
宋丹青眸光复杂。史阳明白了一切,暴怒:“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关爱妈妈的创始人拍卖赝品,被宋大师当场识破?!
现场的记者如闻到血腥味的蚂蟥,一下躁动起来,镜头对着愤怒的史阳和那幅赝品“咔咔咔”狂拍。
他摔了画,踩得稀巴烂,双臂格开想要采访的记者,怒气冲冲地走了。
顾不上哭泣的西西,童真追上他,史阳回头:“我明白你做不出这种事。但你敢说你毫不知情么?”
童真羞愧难当,连说:“对不起。”
史阳咬牙切齿:“以后别说认识我!我们不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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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哭累了,牵着雯雯的手睡了过去。
雯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童真给他们盖上被子,拉上窗帘,走出酒店的房间。
坐在安全通道的台阶上,他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只烟。
手机屏幕显示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林珊的,还有一两个是程秘书。
手机再一次响起。铃声急促,好像催魂曲。童真划开接听键。
林珊的声音尖锐洪亮。但童真听得出,她是为了掩盖心虚而故意拿气势压人:
“我可从来没说过,那幅画是宋丹青的作品!是他自己误会的!难道一幅画上有了宋丹青的签名,就必须是他的作品?!况且,谁能预料到,他会把画拿出来公开拍卖?哪个真爱粉不是把画收藏起来只给自己欣赏的?”
这件事,我也是受害人。史阳要解约,要求韩氏退出关爱妈妈!这个项目要是搞黄了,我就得卷铺盖走人!再退一万步,即便我的行为有不妥当的地方,我不也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生活在努力?!我就算对不起全世界,也不需要向你道歉!”
童真心痛欲绝:“你欠西西一个道歉!他哭了一整天,说他的画被妈妈抛弃了,他再也不要画画了!西西那么爱你,天天都在想你,你怎么舍得伤害他?”
林珊语滞。
沉默了半响,她说:“小孩子忘性大。你给他多买点玩具,他一高兴,就不记得了。”
童真悲哀地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林珊和自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就连好好沟通都做不到。
他前所未有地厌恶林珊,更厌恶自己。他恨自己窝囊,伤害了西西,伤害了史阳,也搞砸了今日的剪彩仪式。
身后响起脚步声。
童真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宋丹青。
宋丹青扶着他的肩膀,坐下来,说:“还好你不是我的正式员工。”
童真的声音闷闷的:“如果是呢?”
宋丹青:“那我还得开除你,怪麻烦的。”
童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望着缥缈的烟雾,宋丹青缓缓开口:“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一出生就被关在幽暗的房间里。房间没有门,只有一扇他跳起来也够不着的小窗。每天,外面有欢声笑语传进来。每天给他送饭的嬢嬢告诉他,那是他的爸爸妈妈带着他的弟弟在快乐的玩耍。”
童真苦笑:“我不是小孩子——”
宋丹青继续说:“就这样,小孩一天天长高长大。他可以踮脚摸到窗框了。可是他太瘦弱,无论如何也跳不上去。于是,他决定锻炼自己。他在房间里跑步、波比跳、仰卧起坐,俯卧撑,还自学社会、自然、物理、哲学等各项知识,把自己培养得健壮又聪明。又过了两年。有一天,他的十指紧紧扣住窗沿,手臂的肌肉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顺利地攀上了窗沿。透过窗户,看见——”
童真:“看见什么?”
“嬢嬢说得没错,毛茸茸像地毯一样的草坪上面,慈爱的父母带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玩耍。男孩坐在轮椅上,脸歪眼斜,嘴角还流着口水,是个智障。但是父母一点也不嫌弃,一会儿亲亲他的额头,一会儿亲亲他的眼睛,一会儿亲亲他的嘴角。”
童真疑惑:“哥哥健康、聪明,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是喜欢没用的弟弟?”
宋丹青定定地注视着他:“我也想不通啊——或许,是否喜欢一个人,和他有没有用,没有关系吧?”
童真的眼神呆呆的,似乎在消化宋丹青的寓言故事。他一方面觉得宋丹青是在表白,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在内涵自己。
墙角的安全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绿光。在这种暗绿色的背景下,他觉得宋丹青的唇特别红润,像诱人品尝的樱桃果冻。
除了红润,还有一股清新的水蜜桃香气。
宋丹青的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吻来得猛烈但不意外。
舌头如游鱼一般灵巧,叩击齿缝,想要钻得更深。
童真下意识咬了一口。
宋丹青大着舌头:“你属狗的啊?”
童真如梦初醒般推开他:“对不起,我们不能这样!”
说完,童真起身,慌不择路地跑了。
宋丹青看着他惊惶的背影,眼中的幽光晦暗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