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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人从中午直打到了黄昏,还不停歇。路拾遗这方明显已处劣势。
对方人多,招数不同、战术多变。相较于洞陵河的那些个小河妖,这里的这些人绝对能以一顶十。且,他们刀刀狠厉,皆是奔着夺命去的,看似各派为营,却又不失默契,打的路拾遗二人快招架不住了。
阿芙丢一个破绽跳将出来,弯腰扶膝,大喘着气,道:“各位……各位大爷......大婶子,我......我不行了,我不打了……不打了,太累了……歇一歇,咱们歇一歇……”
阿芙话音才落,就引来了对方的嘲讽:“丫头片子,你以为这是小孩和泥吧,过家家呢?还歇一歇,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阿芙的嘴皮子这几天跟着小鹿算是练出来了,她换了几口气,稳住喘息,道:“这位大爷,您要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您都多大岁数了,打我们俩小孩……呃……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说出去你不觉得害臊?”
“臭丫头,你喊谁大爷?老子才......老子是白头翁,头发天生白!你个小毛孩,这里没你什么事,滚一边去,别找死!”
“你这个大......哥!说话好生粗鲁。你们打你们打,我歇会儿......”
别看阿芙年纪小,那也是机灵鬼一个,而且是个练家子机灵鬼,要不她也不能与鲶鱼仙打个不相上下。
打了这么久,这些个围攻者主要都是冲着路拾遗去的,阿芙岂能看不出来?她主动跳出去,并以几句幼稚的言语相激,目的就是让他们以为她是个小孩子,从而放松警惕。
阿芙见这些人果真不再来与她纠缠,冲着路拾遗喊道:“道长,快上来,我们走!”
瞬间,阿芙化身,一条蛟龙腾空而起,蛟尾扫倒了一片人。路拾遗翻身一跃,跳上蛟身,跑了……
这就......跑了?
传闻中,摩恩道长不是豁命的性子么?为了捉拿恶魔恶妖,宁肯战死也绝不放人么......如今换了个名字,连性子也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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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遗现在是坐立难安。
阿芙说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即使化身了,那也是条小母蛟龙。他一个大男人骑上去,似乎说不过去。
阿芙甩动着蛟尾,道:“道长,坐啊,别客气。小时候,我父王就爱让我驮着他到处飞,我身上可软和的。”
这下,路拾遗是彻底不敢坐了......天上风大,蛟麟光滑,阿芙飞的又快,路拾遗站立难稳,左滑右滑,样子很狼狈。
阿芙又道:“道长,指路啊,往哪儿飞?”
路拾遗强稳住身形,低头一看,正是玄道门的范围。他道:“就这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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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与小鹿自离了黑木林就直奔玄道门来了。虽说御刀并不算太快,好在有那一群尊神给了个助力,未时刚过他们就到了。
玄道门前好风雅。西植桃木东栽榆,榆前一方叠水石山。石山上插一柄五尺长剑,剑身入石三尺半。
长剑下方的石头上阴刻朱红大字:玄道门。
玄道门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高处悬立。袅袅青云过,青松卧云间。
此次仙人是来追人的,自有个追人的样子。只见仙人着一身青翠圆领碎花袍,摇一把折扇,像极了从书上走出来的风流公子。
小鹿道:“仙君,快冬日了,摇折扇不太合适。”
仙人拿扇柄敲了一下小鹿的脑袋,道:“这叫文雅。”
小鹿道:“仙君,附庸风雅,咱们可以配剑。仙君配剑,越配越好看。”
仙人瞬间炸了毛:“你配贱,属你贱!”
小鹿闭嘴了。
仙人又道:“你把老黑鸟的那本书给我,我再看看久别重逢时,第一句话要怎么说才不显得生疏。”
书?仙人横刀夺爱,从黑鸦精那里夺来的《怎么让你上当爱上我》一书。可“久别重逢”是不是不该在此刻用?
小鹿道:“仙君,四天......”
其实,小鹿更想说一句:我昨天才跟阿芙和道长分开。
仙人可不管那些。他整整衣摆,让自己看上去更端正稳重些,冲小鹿抬了一下下巴。
小鹿立刻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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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道门外站着的两个小门童,盯着仙人二人已经看了很久了。
一般人来到玄道门,都是直接拜山门,还未见过这样的:下了刀,先把果脯装了,又把衣服换了,最后还拿出书来看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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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对着两位小门童大眼瞪小眼,先认真辨别了一番,确定不是前几日那两个小童子后才稍稍放心了。
天知道小鹿那天有多丢人:一听莫迟道人不收人,他就直接拉着阿芙往里闯......然后......被守门的两个小童子叉着咯吱窝给扔出来了。
小鹿先赔笑后作揖:“二位童子,我们是来寻亲的,贵门摩恩道长是我堂兄,烦劳您给通禀一声,我们好进去。”
寻亲?小童子皆听得一头雾水。
玄道门上上下下连同后厨伙夫三百多口子人,谁不知道摩恩道长是个孤儿?而且道长已入山门五十载了,竟还有这么个年轻的......堂弟?此事必有诈。
小童子指着外端,道:“那他呢?他是道长何人?”
小鹿回头望了一眼,但见仙人负手而立、摇动折扇,装的像模像样,不由得他撇了一下嘴。他道:“他是我哥,是摩恩道长的堂兄。”
果然有问题!
小童子又道:“那你哥年岁几何?”
拜个门还要问年龄?小鹿不解。但小鹿知晓仙人一贯喜欢扮做年轻的,当然是说的越年轻越好。他顿了顿,道:“刚及弱冠之年。”
“走走走走走!”两个小童子把小鹿往台阶下推,边推边道:“这年头怎么什么样的骗子都有?还道长的堂兄,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师叔如今多大年岁了。”
多大年岁???
小鹿差点被两个小童子推倒,扶了一把门口的石狮子才站稳了,道:“多大年岁?我堂兄看着那么年轻,难不成还四五十岁了?”
小童子道:“四五十岁?哼!我家师叔不多不少,今年入门正好五十载。”
另一个童子道:“哪里来的无知竖子,你们没听说过‘道不言寿’?”
行了,寥寥数语揭露了小鹿的无知。
门,进不去了。
干等着也不是仙人能做的事。抓个蚂蚁、找几只虫子打发时间吧。
所以,下一刻,仙人坐在了桃树上看书,小鹿在认真的找虫子。仙人还时不时的指点几句:“要抓翅膀别抓腿,腿上有肉,烤着吃。”
暮秋时节,虫子不多,以蚱蜢为最。小鹿每捉一只,就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琉璃瓶内,说,要给花楹树上的鸟雀们带回去当零嘴。
终于,一直防贼一样防着仙人二人的小童子们感觉困乏了,打起了盹儿。
其实,搁在平日里,山门在巳时至未时里是可以进出的,因为玄道门要壮大,少不得香客们的香火钱。只未时一过,山门就要闭门谢客,守门的小童子也可以去休憩了。
今日里,小童子们已经准备走了,忽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扰了作息规律。且,这两人还挺能耗,酉时了还不走,小童子们不困才怪!
仙人二人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谁愿意在瑟瑟冷风中拿一本《动物大全》指挥一个小坐骑抓这个抓那个的。
仙人小声“哎嗨”一声,道:“小鹿,准备!”
小鹿紧闭双唇,点头作答。
猝然间,两道风,嗖的一下的窜进了门。
小鹿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等事,不够娴熟,进门时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小童子的胳膊,惊得懵懵登登的小童子瞬间清明。
小童子冲着门内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师兄们,有人闯山啦!”
仙人与小鹿一个急刹车,堪堪的停住了。他们若再不驻足,前面的七八柄剑就要刺到胸口了。
“这是个......误会,误会。我们来找人,小门童不让进,”仙人推了一把直指胸口的剑尖,没推动。
“我找摩恩道长,我是他......堂弟。”仙人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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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遗与阿芙落到门前时,正看的是两道绿色旋风一闪而过。
小门童见路拾遗回来了,稽首道了句“摩恩师叔好。”
要进玄道门,小童子处是第一关。人既已闯进去了,自然有其他人来拦截,用不到他们了。小童子们依旧守着门,神态一如刚才镇定。
小童子道:“师叔,刚才闯进去了两个人,自称是您的堂兄堂弟,现已被我山门师兄弟围住了。”
不肖小童子们说,路拾遗也隐约猜到了那两人是谁,“堂兄堂弟”一出口,更证实了那人就是仙人和小鹿。
路拾遗点头“嗯”了一声,带着阿芙进去了。
等等!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一条蛟龙化出来的?师叔出一趟门降服了一头蛟龙当坐骑么?厉害了,师叔!
等等!为何是个姑娘,师叔喜欢母坐骑?看错了?只是长得像姑娘?
小童子还在感慨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路拾遗已经几步到了仙人跟前。
仙人一看要追的人来了,面上一喜。他又看看自身的处境,立马换了副赔笑的嘴脸,道:“堂兄,你可算来了,快帮我解释解释,我就是想来找你,他们又不让进,就闯了门......”说着还委屈上了。
小鹿已经彻底无语了......
这......当帝君,要练得能屈能伸?果然,帝君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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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级而上,仙人又开始作妖了。因为他忽然发现,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没按预先设想的走。
仙人一步上前,挡在了路拾遗前面,又煞有介事的整理了下衣衫,摇了两下扇子,才道:“路道长,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你是否也如我思念你一般思念我呢?”
抽风?东西南北,从哪个方向刮来的邪气妖风?
噗嗤一声,龙女阿芙没忍住,笑出了声。小鹿有眼色,连拉带拽的把人拖走了。
路拾遗也是一脸懵。好在他也差不多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性子了。他虽拿不准对方的全部性情,但这种爱戏耍人的把戏,还是挺好识破的。
“帝君,等下还了您衣服钱,就请您离开。”
“???路拾遗,你不是该回一句,思念或者……思念么?谁跟你要衣服钱了?”
“哦?帝君既不是来要衣服钱的,那请您现在就离开。玄道门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仙人又一次被路拾遗不按话本子的调调接话给打败了。他拉长了音调,道:“路拾遗,路道长,我如今可是你的堂弟,你怎么能如此不通人情呢?”
“堂弟?敢问帝君,有哪家的堂弟会坑害堂兄?我与龙女这一路,可是托了您的福,多灾多难。您这堂弟,我实不敢认。”
与那群人打了多半天,路拾遗可算是弄清为何会空苍山遇劫了。原来都是这位好帝君做的事。果真是路拾遗命里带灾,尤其遇到苍昊帝君后,就更是灾难不止了!
可仙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出了黑木林就直奔这里来了。
仙人到:“我害你?我可是为你扫清了一路的”
路拾遗拦住了话头,道:“对,帝君您为了我,昭告天下,我身上有神器炎日针。现在的我,已经是全天下修行人眼中的炙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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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遗回山行峰的途中,连说带求加狠话,赶人赶了一路……现在,四人一起登临了山行峰道场。
莫迟道人虽未飞升,但也是道法奥妙的高人。帝君如此大喇喇的出现在山行峰,难免会被莫迟道人认出来。
师尊曾言,凡人不遇仙,遇仙两极端。或大富大贵,或多灾多难。
路拾遗不想为自己惹麻烦,也不想师尊忧心,便趁着师尊还在山下议事,把仙人一行塞进了自己的居室里,而后到师尊的居室前跪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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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与小鹿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见面又聊上了,倒显得仙人形单影只,孤独又无趣。
仙人在路拾遗的房间内踱来踱去,左摸摸又掂掂,终于,让他在一打符文纸张中看到了一副画。
这幅画很简单,寥寥几笔,用墨大胆......呃......如闲来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