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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沙溪忽沸渭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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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并不大,唐焕辰步行约十五分钟后到了家。远远的,隔着大门,唐家灯火通明,几乎每个房间的灯都是开着的,在这样的雨夜里让人觉得明亮温暖,很像一个躲避风雨的港湾。他穿过院子,不规则的石板小径下面有空壳,偶尔一脚下去边缘会溅出水泡。苏棣形容狼藉,绝对不可能如他所说是去什么朋友家里谈事情了,除非他是上门与人互殴。他在事故现场停留,仔细想想,也并不像偶然。唐焕辰想起苏棣衣袖上的污迹,有没有可能,那是燃烧后留下的灰?

那个人是被目击烧死的。

最让唐焕辰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苏棣要撒谎说没有见过肖沐云?

正门开着,洛姨在等他,接过了他的伞。洛姨是唐家的住家保姆,负责照顾沈珠玉的饮食起居。在唐焕辰的记忆里,好像是小学三年级左右时,忽然某一天家里的阿姨、姐姐们全都不见了,所有佣人都被辞退了。父母那段时间好像吵架很严重,两个人都不见踪影,家里的气氛异常紧张混乱,唐焕辰和唐官欣还因此被送去学校的托管中心住了一阵子。等到再被接回来时,沈珠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精气神差得像生过一场大病,对他们姐弟俩也态度冷淡,每日独处,对一切都不管不问。只有一个身材结实,眉眼看起来像外国人的阿姨走过来,用有些粗糙的手领他俩去换衣服,烤黄梨挞给他们吃。

洛姨是马来西亚籍的阿根廷混血,全名叫阿洛特。她原本在靖川的山庄酒店做女管家,沈珠玉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觉得跟洛姨投缘,就把她带回了凃海。她在这里一工作就是十几年。好像也是从那一年起,唐镇川不再回家了。

唐焕辰换下鞋子,瞥到旁边一双眼熟的皮鞋,鞋子下方的地毯颜色深了一块,是被雨水浸的。“唐文裕也在家?”他问。

“是的。二哥儿比你早到家两刻钟,也刚回来。”洛姨说。她虽然是混血,但从小在华人家庭长大,语言没有任何障碍,只是平素话少。

唐焕辰换了鞋,步入室内,淡淡的熏香气味合着暖色的亮堂灯光将人笼罩。正门入厅左手的屏风后是香案,香案前摆着瓜果点心,最上方立着一个木龛,里面端坐一尊用厚厚的红布包裹起来的神像,尊称天武娘娘。这是沈珠玉从娘家带过来的神仙。唐焕辰在懂事的年纪后才知道妈妈是老来得子,姥姥姥爷只有这一个女儿,十分疼爱,天武娘娘是在沈珠玉出生那年就特意去天武山求来的,在沈珠玉结婚的时候也跟着一起陪嫁了过来。外出归来先拜娘娘,这是唐家的规矩。唐焕辰在一旁洗了手,简单拜了拜,绕出屏风,就听到客厅另一侧的加高小二层上有动静。那里放了张圆桌,连接着二楼的阳台和小厨房,沈珠玉喜欢在那里吃早餐。唐文裕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手里端着一只碗从厨房出来,一抬头正好看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几乎是同时,阳台门开了,沈珠玉手上拿着一只沾了泥土的小铲进来,指尖上还勾着一个小花盆,看来又是她养的哪盆花死了。“小五回来了?”她看到唐焕辰,淡淡唤了一句,“吃过饭没?”

“妈说晚上没胃口,还没吃,所以我煮了点面。”唐文裕问:“你要不要也吃点?”

唐家一共只四个孩子,但洛姨觉得“小四”叫着不好,所以一直管唐焕辰叫五哥儿,时间长了,家里其他人也开始跟着这么叫。唐文裕面煮得很不错,走近了点香气扑鼻,据说是他留学的时候练出来的手艺。沈珠玉在桌前坐下:“我不想吃,吃不下,小五吃吧,你哥特意煮的。”

面是海鲜面,还特意煎了小黄鱼熬了高汤,唐文裕到家不过半小时,看样子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下厨了。唐焕辰清楚沈珠玉脾气,她从不心口不一,也不会故意亏待自己。但唐文裕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迁思回虑,爱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不被捧场倒也心态平和,顺手把碗推向唐焕辰,笑眯眯地:“妈不吃,那就你吃。”

唐焕辰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忽然想起来,跟沈珠玉说:“小区里好像出事了,妈,你这几天跟洛姨少出门,晚上关好门窗。”

“整天下雨,懒得出门。”沈珠玉说,“这阵子买菜都是喊人直接送过来的,也没让洛姨出去了。出什么事了?”

“唔,好像是凶杀案。”唐焕辰含糊道。估计明早就会有新闻,具体是怎么回事他现在也不知道。他抬头看唐文裕:“你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吗?”半个小时前应该已经案发了。

“没有。”唐文裕双臂搭在桌沿,看着他,细框眼镜在灯光的散射下有点晃眼:“我开车直接从西门进来的。你在哪里看到出事了?”

唐焕辰简单复述了一下自己过来时看到听到的情况,两人都不置可否,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然后唐文裕倒扣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拿起手机,一边接起一边朝阳台走去,并顺手把门关上了。

天气湿冷,沈珠玉还穿着开春的薄毛衫,唐焕辰问:“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晚上睡得好吗?”

“就还那样,没什么。”沈珠玉说,“二楼外面的林子太吵了。雨下个不停,打着叶子让人睡不着觉。到处潮乎乎的,人都要生虫子了。”

唐文裕很久之前就提过让沈珠玉搬去澜园住。澜园在山北区,也是独栋,因为地势高些,没有西岛这么潮湿;又因为靠近新城区,设施交通也比西岛方便很多,但沈珠玉不愿意。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这个家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样子,除了院子里的树,几乎没什么唐镇川的痕迹了。树是当时盖房子时就规划进去的,按照规定无法砍伐,沈珠玉这些年为这件事想了很多办法,一直没能解决,让她很是烦心。

“卫医生最近有来吗?”唐焕辰问。卫医生是唐家的家庭医生,大概五六年前开始为他们工作,在这之前是一个年长的中医。“上个月来的。”沈珠玉偏爱中医,但卫医生是上一位举荐的,她也一直没说什么。她注重养生,生活得精细,身体一直没什么大毛病,只是现在年纪上来了,每个月让卫医生量量血压血糖,查看一下状态,微调一下饮食之类的。

“这两天打电话叫卫医生来一下吧,给你开点安神的药茶。每天下雨,洛姨的腰痛也容易复发,他电话多少?我来打。”唐焕辰放下筷子。

“不知道。”沈珠玉摆摆手,表情像是有些疲倦了,“问洛姨吧。你够吃吗?不够吃自己找点别的吃。我去读经了。”说着起身自顾自去书房了。

餐桌前顿时只剩下唐焕辰一个人。微不可查的细微雨声从不知何处传来,偌大的房子无比安静,唐焕辰起身,打开了阳台的门。窄窄的法式露台上盈满凉意,唐文裕已经打完电话,正双手插兜望着远处。唐焕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里竟然能隐约看到事故发生地,现场应该还没处理完,警车的灯光明灭在一栋栋沉寂的建筑中,昭示着置身事外的剥离感。

“华裕酒店的事情是你那边在处理吧。”冷空气把身上的熏香味道吹得若有似无,唐焕辰单刀直入:“你们找到杨建平了吗?”

“我以为你只对尤利西斯和卡尔维诺感兴趣呢。原来也会好奇这种都市八卦?”仿佛兄弟二人依旧在沈珠玉面前闲聊,唐文裕语气松散,转头瞥唐焕辰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焕辰沉默半晌:“没什么。梅坑桥夜谈的专栏作者是我的一位朋友。”

唐文裕看着他,等他说完。他向来这样,不管是跟谁,不管做什么,不等对方全部交底不肯开口。唐焕辰极其讨厌他这种作态,但他早已经冷静下来了。一个多小时前他确实有找唐文裕对质的想法。他想着先去找沈珠玉告一状,沈珠玉虽然不会管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事,但会因为觉得吵闹厌烦而把唐文裕叫来,让他给个说法。可其实华裕酒店事件跟肖沐云不可能有直接关联。梅雪深人尚且安在,唐文裕或许根本没把所谓的舆论引导放在心上,删除文章和威胁警告也只是不想惹来多余麻烦的例行手段。真正的问题还在杨建平身上,但那不是唐焕辰在乎的事情。

“你可能不了解梅雪深这个人。”唐焕辰慢慢道:“我不了解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但如果你们不想让他在这件事上继续做文章,最好的办法是冷落他。他一个自媒体,其实没那么大能量,不需要对他太过关照。”

“你对朋友很好。”唐文裕说。

他的语气忽然感慨起来:“我记得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回来,手里拿着一包饼干。我问你饼干哪里来的,你说默写得了100分,老师奖励的。”唐焕辰听着,皱起眉,心想这又是要搞哪一出?“我说既然老师奖励你了,为什么没有吃?你说,饼干有两片,你要分给二姐一片,你俩一人一片。”

唐焕辰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也不做声。“大姐前段时间找我,问华裕酒店后续开发的事情。还说如果你毕业了想实习,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去她那里。我说哪个刚离开校园的年轻人愿意去集团里待着?自由是很宝贵的。只不过自由有时需要支付的代价,远超人的想象。”远去的光渐淡下去,看起来,是一部分警车要离开了。“焕宸,相比起那些跟你无关的东西,你不觉得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个人在雨中被烧死了,这件事更加奇怪吗?”

唐焕辰愣了一下。唐文裕抬手看看表,拍了下他的背:“走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几分钟后,唐文裕的车开出院子,在雨夜中远去了。

阳台的门再次被推开,洛姨拿了张名片,唤道:“小五,太太说你要卫医生的电话。”

唐焕辰接过名片,说:“谢谢洛姨。”

阳台廊下暖黄的灯光下,“卫羽”二字印在名片一角,并不起眼。

一个小时后,唐焕辰赶到了凃海大学第一医院。卫羽正在门口等他。他身材中等,戴着一副细银边眼镜,大概是医生的缘故,整个人从穿着到气质透着一股洁净感。五年前卫羽来唐家时,唐焕辰正读高中,没过多久上了大学,几乎不再回家,两个人其实算不上熟悉。接到唐焕辰电话的时候,他虽然有些意外,听完他的来意后却也并没有推脱,只是沉吟了一会,说会去联系一下试试,有结果了会给他回电。唐焕辰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卫羽的回电就来了,约他在凃海大学第一医院见。

卫羽在做私人家庭医生之前,曾经在公立医院工作过十几年,转去私人机构后口碑也一直很好,不然也不会被举荐去唐家。他在圈子里肯定有自己的人脉,唐焕辰很懂事,什么都没有问,见面略一招呼,卫羽便示意唐焕辰跟着他走。两人从门诊楼中庭穿到住院部,又下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一辆白色的大众停在角落。卫羽领着唐焕辰上车,驾驶位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套头卫衣,他把一个档案袋递给卫羽:“卫医生,这是你要的东西。老师叮嘱我交到你本人手上。”

卫羽接过档案袋,转手又递给唐焕辰。他眉眼间看起来有些倦意,想必平时这个时间已经是他休息的时间,他道:“你在这里看,不能带走,医院有规定。”

唐焕辰低声道了声谢,动手便拆。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慌张,不知是因车里的冷气过低,还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此举背后的含义。档案袋里装着一本病历本,封面写着肖沐云的名字。

他翻开病历,吃惊地发现这小小一本厚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只读了几页,唐焕辰整个人僵在座位上。他浑身所有血液都好似停止了流动。有那么一会他似乎失去了听觉,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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