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帆猛然睁开眼睛，现实与梦境无缝衔接。

强烈的窒息感与梦境如出一辙，脖颈传来剧烈的疼痛，喉咙被勒得根本没有进的气，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眼前一个面部扭曲到极度狰狞的雌虫，用全身气力掐着他的脖颈，完全是一副不弄死宁帆不罢休的样子。

雌虫身上穿着手臂缠着绑带的白色服装，肋下也束着带子，这套衣服明显用来限制行动，断裂的带子因为用力不断晃。

宁帆眼角余光瞥到门口倒下的雌虫，根本指望不上外援。

头脑因为缺氧开始犯晕，迅速检查下还有多少能用的精神力，恢复了些虽然不多但够用了。

果然关键时刻靠得住的永远还得是自己。

宁帆迅速把为数不多的精神力不断压缩，压到再也压不动甚至隐隐有反弹的趋势，凝练成蕴含极致能量的精神力丝，用作针一样的武器刺出。

刺出的速度快到甚至肉眼难以察觉，转瞬戳进了对方脑袋里，如同没入豆腐块般。

下一刻，只能隐约听见闷闷的声“噗”。

压缩到极致的精神力丝在脱离操纵下即刻反弹炸开，犹如被压缩到极致的气体忽然失去了压制的外力，造成的后果唯有不断膨胀乃至爆裂无法抵抗精神力的身体内在组织。

掐他脖颈的雌虫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瞳孔扩散、脸上只剩下震惊唯一表情，随之没了支撑重重倒地。

瞳孔里倒映着宁帆同样惊魂未定的神情。

浓稠的鲜血缓缓自雌虫身下蔓延，似是用于献祭的曼荼罗一样绽放出眩目的光彩。

得救的瞬间宁帆就脱力跪倒在地，大口呼吸着空气来抵抗头脑阵阵眩晕。

半红半黑的迷幻视野几乎令他分辨不清身处何地。

过了会宁帆才从脱离噩梦的心悸中缓过来，摸着脖颈回味起生还的庆幸。从睁眼起到解决这个袭击他的雌虫甚至都不到三分钟，却从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状态恢复后，宁帆冷静去查看这个雌虫。

穿着拘束服，脖颈上戴着拘束项圈，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物品或者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宁帆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但并不妨碍他认出雌虫身上穿着实验室用来控制实验体的衣服，眼神不自觉流露出厌恶。

他用了点手段解开雌虫的项圈，这种特质的拘束项圈不止是限制雌虫不能虫化、不能放出虫翼，还能隔绝精神力的感知和波动。

将手盖在雌虫的头顶，略微用精神力确认了下情况。

宁帆之前不得已的时候给陆勋戴过，当然是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

也难怪陆勋总是看他不顺眼。

宁帆尴尬回过神摸摸鼻子，继续手上检查。

果不其然，有残存的精神力波动、雌虫的精神域有刻意加固的痕迹，确认是实验室刻意培养出来的实验体。

但实验体为什么杀他？

说不通，宁帆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恨不得弄死他的表情就像他们间有血海深仇，但宁帆完全没什么印象。

宁帆托着下巴沉思了会，他向来与人为善追求和谐不去故意挑起冲突，但就算是那边想继续抓他的话，只派个被限制的实验体未免也瞧不起他了。

自己的光脑之前为了追踪陆勋给了卫晏，想了想宁帆决定去昆柴的酒馆碰碰运气。

他现在应该没被昆柴列入黑名单吧？

这么长时间，足够昆柴反应过来他前脚展示完精神力，后脚就被抓作质子的不对劲。就是不知道老师在昆柴那的薄面还够不够用，姑且先觍着脸去试试。

没想到去酒馆的路上宁帆被昆柴堵了个正着。

昆柴平日里理得顺条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脸色有些发暗像是连轴转个不停没有休息，抽着烟思考什么。见到宁帆急忙掐了手中的烟，眉眼间是遮不住的疲惫，但瞥来的那眼有着惊人的洞察力般，宁帆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聊聊？”昆柴先开的口，示意去隐秘处聊，边走边问：“你脖子怎么了？”

宁帆跟了上去，不欲多解释掐痕由来：“一点麻烦，已经解决了。”

斟酌了下宁帆还是决定开门见山，问他：“你了解你们所谓的神迹吗？”

昆柴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你真的了解？”宁帆追问道，面露一丝微不可查的讽刺。

这次昆柴没有立即点头，他不会自大到目空一切，但有些道理他也是懂的：“兴许你比我更了解神迹的原理，但每个成功的背后总会有一些牺牲。”

“原来你也知道啊，牺牲……听起来还怪像个好词。”宁帆重复的语气带着阴阳怪气的嘲讽。

昆柴此刻就像个包容的长者，毫不在意他尖酸刻薄的论调，回答得平静而理智：“世上没有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获取的东西，但只要以极小的代价能造福更广大的群体，那就是值得的。”

“那你们未来会的信众们知道——”宁帆故意拉长语调，“你口中值得牺牲的代价是雄虫吗？”

昆柴眺望远处维坦公司的完全封闭的特殊运输线，由机械构成的纯粹世界。从兜里抽了根新的烟夹在指缝，手夹着往嘴靠了几次又放下，夹在指间没有点上。

半响昆柴才缓缓开口，短短三个字好似耗费了极大的气力，声音低沉得有种背负重担的疲惫：“不知道。”

“当然了。”宁帆语气轻快，像个捣蛋鬼抽走了昆柴手中的烟，没经过允许就直接撕开外层包的卷纸，碎裂的声音清脆且利落，细碎的烟丝顷刻间洋洋洒洒飘落。

“你敢让他们知道吗？”宁帆这句宛若重锤沉沉砸到昆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敢吗？

每次召集信众们展示神迹的效果，每对视线里充斥的都是如出一辙的狂热、久旱逢甘霖般对希望的极度渴望。

而他们未来会的口号——只有力量和繁衍能让我们这个种族齐聚，神迹将光耀我们的未来。更是直接将神迹与力量和未来串联到了一起，给神迹画上等同于力量的象征符号。

雌虫们只要体会过一次未来会的神迹，几乎就能立刻转化为未来会忠实的信众、教徒，心甘情愿地奉上他们为数不多的积蓄，只为换来精神域短期的一瞬安宁。

宣讲全程都分字不提神迹的成分由来，不断用鼓吹夸大的神奇效用所掩盖。

假如未来会的信众们知道他们争相抢购的所谓神迹是来自数量稀少的雄虫呢？他们还会毫不犹豫地争相争夺吗？

是选择保有眼下看得到极为有限的雄虫资源，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不确定的未来能获得治愈精神域的精神力？

昆柴的沉默足以表露他的态度，他看向宁帆的眼神变得忧郁而哀伤。

“不是所有的雄虫都像你一样，大多数的雄虫只会给我们带来不幸。因为匹配制度，很多千里挑一的优秀雌虫都还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疏通才能匹配上一个等级不错的雄虫，更多的平庸雌虫则是精神域严重受伤都得不到医治。”

“等缔结关系后，我们上交我们用所有努力换来的财富，甚至是千辛万苦的荣誉，而换回来的是什么？”

“被随意得像个物件般的对待，能不能得到他们的精神抚慰还得看他们心情，明明是高于免费精神抚慰雄虫的等级，而我们得到的甚至是比公共的免费精神抚慰还要糟糕的治疗。”

昆柴一件件细数。

“但如果精神力的主动权掌握、准确来说是分一些到普通雌虫手中，让更多的雌虫免于内卷财富能力就能得到健康的精神域，不必向一群品格极为低劣的雄虫屈服。只要能用极少的牺牲换取多数的幸福，那就是值得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抬头直视宁帆的双眼，此时的宁帆仍然戴着口罩遮挡面部特征。

“你还记得你之前问我‘不确定你长啥样，就敢转一亿’吗？因为你和那些雄虫不一样，你不贪。我开玩笑说转未来会的公款给你时，你第一反应居然是还回来。”昆柴说着笑了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宁帆的眼神，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影子。

宁帆不自在地别开脸：“有问题的钱我可不敢收。”

见状昆柴克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把准备开口的话换成了：“对了，你有参加过雌雄自动匹配吗？匹配的那些雄虫实在是自大又贪得无厌……”

说到一半噤声，昆柴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本质上也是雄虫。

“老师把你带得实在太好了，跟你交谈总是会忘了你也是雄虫。老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你就不担心吗？”

宁帆耸了耸肩：“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更何况我就算担心也改变不了他的处境。”

话题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暂停了播放中的乐曲。

宁帆张开手指，感受全然由维坦公司内部制造出空气循环的微风，过了会问昆柴：“尽管神迹有副作用，你仍然坚持推广吗？”

见昆柴毫不犹豫点头，理念不合宁帆也不愿多说。

植根在骨血上发芽，蚕食血肉开出的花骨朵，尽管以后花开得再艳丽，但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一路沉默地走向酒馆。

路上宁帆忽然发觉地上有块地方的反光不正常，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看起来跟石块别无二致的监视小机器，目标方向正是昆柴的小酒馆。

宁帆随手关了塞给昆柴，顺着监视方向看去，正好撞见陆勋从酒馆里面出来。

陆勋发现是他眼神一凝，神色都正经了起来：“我正找你你就来了。”

语气像是等候多时，隐隐带着股秋后算账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