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拎在半空、看似处于弱势的宁帆,却全然没有一点被威胁之感,甚至游刃有余地伸手扣住拽他前襟的手腕,漆黑的眼珠蜻蜓点水般掠过陆勋腕上的光脑。
宁帆凝视着陆勋水晶般清浅见底的瞳孔,缓缓开口,语气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那么来交换下信息吧,也请你也老实回答我——专门留给你的芯片,里面的内容你到底看了还是没看?”
抓宁帆衣领的力气突然松了松。
陆勋主动别开眼躲开他的视线,脸上的线条多了几分柔和,消散了些许愤怒。
这反应宁帆还有什么不明白?
覆了点精神力在手上迫使陆勋松手,落地刚站稳不忘把房间设置防打扰模式后再来处理陆勋。
饶有兴致地看陆勋脸上挣扎的表情,宁帆的嗓音捏着些许宛如撒娇的埋怨。
“什么嘛?原来你早就看过了……”
宁帆甚至有余暇理了理攥得皱巴巴的衣领。
“猜过你是不是像外面流传的银辉族刻板印象一样,认为高科技会腐蚀脑子。还贴心想过你是不是还没学会怎么使用光脑,也许需要我帮你点开。”
走近用指尖捏着陆勋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疑惑怎么会有谁,居然连忍受屈辱和亵\玩换来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还是说……其实你也乐在其中,格外享受?”
灰色的眼睛自欺欺人般紧闭起来,眉峰连同山根皱成一团。
“都已经是个成年雌虫了,难道不该好好正视一下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这么迫不及待想找安然,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还是仅仅出于那点可怜的愧疚,或者只是看成一次意外?只是不小心手滑?”
说到后面宁帆不自觉用上了重音。
“为了维护你这点自尊,我可是一直忍到现在才戳穿你。”
宁帆说着脸上讥讽的笑容越来越大,陆勋仍是紧闭双眼连唇都抿成一条线。
“那你找到他后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呢?上下嘴皮一碰,来句不痛不痒的道歉?还是涕泗横流地跪他面前乞求他的原谅?”
越说宁帆越是藏不住眉眼间的狠戾,一想到陆勋作为仆从跪在安然面前乞求原谅,他的心脏就仿佛被带刺的藤蔓缠绕,不断收紧挤走强装矜持的镇定,几欲发疯。
暴戾的想法克制不住地往外冒,不断摁下为剩不多的理智,掐着陆勋下巴的手不自觉用力。
“别说了,你闭嘴!”陆勋低哑的声线宛如哀嚎。
脸上浮现出痛苦,他实在是不愿揭开那段回忆。
早在宁帆离开的第二天他就找机会看遍了芯片里面的视频投影,近乎自虐般逼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跟记忆里残留的印象不断进行对比。
监控视角客观地记录了所有细节。
场景连同他穿行舱门的动作都和记忆里别无二致,逐渐打消他怀疑宁帆假造的怀疑。
陆勋聚精会神地盯着立体投影,越是逼近记忆里发生的时间节点,手就不自觉握得更紧,心跳在胸腔内跳动得愈加急促。
有了监控他就能从另一个视角去看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电光火石,快得他都来不及反应就跟安然分开了。
陆勋一眨不眨地盯着,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他领着安然乘坐大众使用率最高的公共光车,没有合法身份和账户就没办法送货上门,只能随身带着安然进港口中转区买一些吃的囤着。
必须时刻保证安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印象里一声巨响,随之爆炸的火光和闪耀蓝光的电缆到处飞舞,安然吓得失声尖叫。
陆勋尽平生最快的速度伸手去抓安然,他甚至记得指尖划过安然手腕衣料的触感。
那个瞬间……
透过监控里的窗口,清晰可见另一辆光车失控地脱缰般撞来,车厢瞬间撞得像被捏瘪的铁皮罐子。
为了掩护安然雄虫身份,陆勋选的车厢只有他俩。
电光火花和记忆如出一辙。
安然踉踉跄跄地在剧烈摇晃的变形车厢里,徒劳地试图稳住自己身形向他伸手。
不断开合的口型赫然在求救。
而陆勋他自己也第一时间企图去捞安然。
监控里,自己即将抓到安然的那一刻眉眼忽然发怔,手臂上发力的青筋肉眼可见隐入皮下。
安然震惊地看着他,下一刻车厢裂口断开歪斜,失去平衡倒进身后的黑暗。
顿了一秒,陆勋才后知后觉的仿佛从魇住的状态中回神,追着安然跳进坠落的断裂车厢。
机械地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回拉时间条,来回看、反复确认了这么多遍,安然那时的神态、向他伸手的姿态无限在他脑海里放慢。
没有眼花、没有其他外力因素影响。
多年的训练下,在短暂的发愣瞬间,他原本有机会抓住安然,是他自己放任机会从手中白白流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安然的情形。
安然的银发是他见过除卫晏之外最纯净的银白色,看上去小小还瘦瘦的一只,扭头看清他时瞳孔微微放大,一脸惊讶。
听他说话安排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熟悉得就像小时候坐在安身边一样。
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会比划手势回答他的问题。
陆勋甚至寄希望过这段投影是个阴谋,宁帆用来专门蒙骗他的陷阱。
心底却还有另一个声音朝反方向摇摆。
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关键时刻走神?!
一直以来他都不敢回想当时的情形,因为……陆勋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全责。
但掩耳盗铃,好似不去回忆深挖,他就能把错误认定为失误。
抱着找到安然的决心不断让自己陷入忙碌奔波中,放任其他事情占据脑海,仿佛他再多努力找寻安然就能抵消他的过错。
好似这样,他就能原谅自己犯下的错。
但现在,宁帆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表面的平静,逼他面对残酷的事实。
尽管衣服还妥帖地包裹全身,但宁帆几句话就把他辛苦撑起的皮肉剥了个干净,比他全部光着在训练官前接受检阅暴露得还要更为彻底。
罕有地羞惭到下意识闭眼的鸵鸟行径,想抬手遮挡自己,哪怕是被宁帆弄得最狠的时候他都没有伸手挡住自己的想法。
平日里得留心去闻才闻得到独属于宁帆的气息,此刻浓郁得像毒蛇在耳边吐信。
“睁开眼回答我。”
宁帆的口舌仿若淬了毒的匕首。
“你找到安然对他说的第一句会是什么。”
陆勋忍无可忍捉住宁帆的手腕扯开,睁开的眼瞳里充斥着怒火,还有藏在强势下不轻易展露的软弱:“你以为你是谁,我对他说什么又关你什么事?”
宁帆怔了下,手指蜷缩,低声重复陆勋的话:“我以为我是谁?哈哈哈……”
虽是笑出了声,但宁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欺身上前出手如电,仅用一只手就推得陆勋坐在床上。
“都到这种地步,对于你而言却依旧还是无关紧要吗?”宁帆手上附着精神力,气力远比平时大,一脚踩到陆勋大腿上。
快得陆勋一时不察都没反应过来就坐倒下去,宁帆抬脚的那一下更是眉心一跳。
面前暴露本性的宁帆熟悉又陌生,脱下这段时间温和的假象,又回到他们初见那会,肆意地抖开凶兽的鬃毛、伸展自己的爪牙。
宁帆俯低身,凑到陆勋耳畔恶魔般低语:“你有想过假如安然死在当场,你回去该怎么交代吗?”
陆勋放在身侧的拳头一下握紧,下意识反驳:“不可能!他明明还好好活着。”
宁帆却不依不饶继续假设:“那假如他还好好活着,你空手而归又会是什么后果?”
这回陆勋没有立刻应声。
宁帆偏着脑袋近距离欣赏陆勋的微表情。
寒冷气候孕育出冷白的皮肤因激动、充血浮现一层薄红,浅色的眼珠微微颤动,呼吸开始变得起伏不定。
任务失败的后果显而易见,仅仅死亡都无法填补上族里失去一个高等雄虫的损失,怒火需要极度严苛、极度残酷的惩罚来倾泄。
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陆勋脑海一片空白。
一点羽毛般的触感落在敏感的喉结上,宁帆缓缓再次抛出一个信息炸弹:“那如果我告诉你,你越快把安然带走他就离死期越近,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陆勋脑子现在就像迷雾中的沼泽,步履维艰到抬都抬不动腿。
多么希望前路上能出现一盏指引的明灯,他真的不擅长分辨、思考宁帆给出真真假假的消息。
指尖顺着筋滑落领口,悠悠打转。
“需要放松下、做点让身心快乐的事吗?”宁帆眼波流转间是浑然天成的媚意,状似不经意挪了挪踩他腿的脚,来回碾在内侧的腿肉上。
陆勋深吸口气,几乎是咬着牙克制着反应拒绝:“给我下去!我们不再是……”
话未尽闷哼一声。
陆勋努力压下掀翻宁帆的本能,用力到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半响才从牙缝挤出一句和气势完全不相符的软话:“这是不对的……”
他的族群跟帝国不共戴天,他甚至是在执行对抗帝国的任务,现在却跟敌方一员和谐共处。
“嗯哼?有什么不对?”宁帆听得这话放下手中的忙活,掀起眼皮看他。
陆勋的眼珠易碎得让宁帆联想到一种叫做冰裂的花纹——灰色、清透、如玉般覆着滋润的水光,单个特点拉出来每一项都符合,糅合到一处却变得格外的坚忍,也远比他想的更为坚韧。
“还是继续把我当个无所谓的谁吧,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不是?”
宁帆缓缓挺直腰板,在陆勋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解开左手的绷带,2S级的血液香气逐渐扩散,对陆勋几乎是致命的诱惑。
“你还有一次拒绝的机会,可要认真想好了再开口。”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势在必得。
陆勋眼珠直直地盯着宁帆的手,喉结上下滚动,到最后都没有说出拒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