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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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次失败的拜访,比一无所获更糟,她下个学期看不到布雷斯了。即使扎比尼夫人隐晦地表示只要她耐心等下去,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她又不让佩格离开扎比尼家,而是等待她的哥哥来接她。伏地魔也是……自从上次亲过他之后,他就像胆小鬼一样,躲了起来。只潦草地来过一次信,说让佩格好好等待,等他集结各地的食死徒,卷土重来。而佩格想写回信也找不到他的地址。可佩格不理解,他的食死徒集结事业有这么忙碌吗?他以前连食死徒都没有几个,那可比现在更忙碌,那时候他都有时间回家喂喂蛇呢!
等待、等待!大人们总是让她等待。小时候她喜欢芙蓉表姐,却好几年才能去一趟见她一面,夏佐说:佩格,你得学会等待,像淑女一样矜持节制,即便喜欢,也不要表露得太明显,让对方发现你的心。可佩格莉塔注定不会成为淑女,她心想,喜欢的蛋糕她会立刻吃掉,也从不藏掖她的喜欢,她的心又不是斯内普教授办公室里的珍惜草药,被他上了二百零八把黄铜锁锁死,她是一个不知节制、不知收敛的女巫。
芙洛拉把佩格丢到了一边,自己开始打点清算宅子里的收藏和古董,而佩格乖巧地坐在高背椅上,实际上却悄悄地,压低声音问袖子里的珊瑚:你知道你主人在哪里吗?
珊瑚刚睡醒,迷迷瞪瞪的:呃……大概,可以吧?
太好了!那我们出发吧!佩格趁着芙洛拉去了收藏室,便拔腿就跑,从前厅跑到了庭院,跑出了门,跟随着珊瑚的指示朝着北边奔跑,她很快就穿进了小巷子里,七弯八绕,即便芙洛拉追出来,也找不到她啦。
……右边,右边!珊瑚指挥着坐骑佩格莉塔,再朝左边拐弯……再穿过了一片低洼的沼泽,她踩进长满羊胡子草的矮丛,这些棉花一样的花穗像捋着自己山羊胡的老绅士们,乐呵呵地看着这他们钻进来,如果佩格莉塔也能像听懂蛇语一样,也听懂花语,大约它们正异口同声地发出“年轻真好啊”之类的老掉牙感慨。
可佩格才不觉得自己是莽撞。就算她七老八十了,跟邓布利多教授一样大年纪了,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了……但如果知道朋友正孤孤单单一个人,她也会揣着自己的假牙和拐杖立刻出发,翻山越岭去见对方。
事与愿违,珊瑚这个家伙一点也没有继承到它家主人的沉稳(准确来说是沉默),张嘴就是胡说八道,它给佩格指到了沼泽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来,好不容易到了街道上,又差点被麻瓜的车撞飞,好在她学着其他麻瓜的样子,成功过了马路,最终和流浪汉一样蹲在广场上看鸽子。
你指的好路!佩格拎着装冬眠的珊瑚,对这条坏蛇进行批评,你瞧瞧你,给我弄到哪儿来了?我们没办法在日落之前找到布雷斯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主人?珊瑚嘶嘶地问。麻瓜们看到这个奇怪的姑娘在对蛇说话,都觉得她精神失常,不动声色地远离着她。
而佩格没有在意,回答珊瑚:我以前也当过蛇。有一次,我被坏人抓走,远远地丢了出去。
后来呢?你回去了?
对呀,我费了好多功夫,一点点辨别气味,最后,终于回家了!
为什么要回去啊?珊瑚不理解。
因为在伦敦,还有人在等我。我答应他不会擅自走掉的。
珊瑚说:可是我们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佩格不解。
我没有对主人做过承诺啊!珊瑚理所当然地说:我住在宠物店里,宠物店就是我的家。主人把我买回去,主人家就是家。主人现在把我给了你,你家就是我家……要是你刚才把我丢进沼泽里,那荒原就是我的家。我们蛇天性就是这样,可不知道什么是忠诚。世界上可没有缺了一条蛇就办不了的事。
是这样吗?佩格托着腮,苦恼地想……珊瑚说的很有道理!就像即便她跑到了德姆斯特朗,见到了布雷斯,扎比尼夫人所说的危险、灾难、危机,仍旧横亘在他们面前,无法解决。没有这条蛇,也不会改变汤姆变成坏蛋的命运。有了这条蛇,汤姆仍旧会成为黑魔王……她没办法给他带去裨益,所以他不会正视感情,心安理得地把她搁置在一旁。
那她自己呢,为什么当时的小白蛇会回去呢?只是因为“忠诚”吗?
汤姆许多次将她的选择定义为此,可是如果她是一条忠诚的蛇,在成为同样的,直立行走的人类之后……为什么仍旧想去他身边呢?
“唉……”佩格叹气,之前少女轻快的脚步变成大人沉重的呼吸……变成汽车尾气、变成穿着厚实风衣的绅士吐出的白气。飘忽的白气在烟囱里打转,又钻进面包房的烤炉里,烫得面包松软地哈气,等了三次绿灯亮起,佩格便站起身,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啊!珊瑚赶忙钻进袖管里。
回家啊。要不然呢?我们一直坐在长椅上,等着瑟吉欧来把我们捡回家吗?佩格叉腰,我可早就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真奇怪,你记得路吗?珊瑚明明记得她是个迷迷糊糊的女孩子。
不记得,但是我可以想办法啊!佩格指挥着珊瑚说:我刚刚在草丛边看到了一条绿色的本地蛇,你去搭讪它一下,问问它知不知道附近的车站在哪。
又是兵分两路,珊瑚一路问蛇,佩格一路问人……人类和蛇中都有方向感不好的,让他们走了不少弯路,不过好在他们在日落之前赶回了家。
听佩格说完缘由,瑟吉欧听完点了点头:“哦,太好了……还好你准备算不上充足。要不然说不定真让你靠两条腿走到了德姆斯特朗!”
“你不生气啊?”佩格凑近看他的表情,虽然这个家伙语气还是阴阳怪气的,但根据她对瑟吉欧的认知,阴阳怪气也是分等级的,瑟吉欧此时大约才是十分之一个斯内普教授的水准。
“扎比尼夫人说你像一只鼹鼠似的,从墙根打洞跑掉了……最开始是有些着急,但我想了想……现在的伦敦对你来说没有更坏的可能了。”瑟吉欧说,“假如你真的遇到了危险,也会用魔杖保护自己。那是我也能通过踪丝找到你。”
佩格没想到瑟吉欧会如此平静地对待这次她突然的出走……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她九岁的那次意外事故。这让他从未放弃过把自己当成罪人,把她视作瓷娃娃和易碎品。
“哦,太好了!”佩格学他的语气说话,老心甚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瑟吉欧,你也长大了!”
“是你锻炼得好啊,佩格莉塔,从你出生开始,我就没几天不是提心吊胆地度过的。”听瑟吉欧说完这句话,佩格还是很心虚的。可紧接着,她在瑟吉欧的笑容中意识到,他只是在故意捉弄她。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策略,不是吗?”他温和地说,“……你独自抵抗了很多……即使是大人也难以承担……可怕的事情……我不能再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对你了,这对你不公平。”
佩格盯着他,她不知道瑟吉欧为什么会选择加入食死徒……但她猜测其中有很大的可能是她。她知道汤姆的可怕,他会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如果不是佩格莉塔——瑟吉欧本可以毫无把柄,他可以和扎比尼夫人一样,带着家人远走高飞,躲避危险,这才是精明的、理智的斯莱特林。而不是像现在,蹚入这深渊之中。
“对你就公平吗?”佩格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自己的双腿,抬起头看他,“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无法解决了,你总是把那些无法解决的部分,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你对自己一点也不公平。”
像她一样,喜欢迷路的人,而像瑟吉欧这样从小都聪明的人,却在长大之后变成不会算账的笨蛋。
“可是佩格,每次你迷路、失踪了,我不断地去找你……只是为了我自己。”瑟吉欧说,“我只是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等待别人的宣判。对我来说,‘公平’不是重要的,我可以被不公平地对待,但我不能在原地等着厄运降临在我们身上。”
“我不理解。”佩格摇头。虽然她很努力地思考——可是世界上哪里有这样奇怪的人!哪有人哪怕被宽恕了,也仍旧觉得自己负罪。哪有人这么顽固、油盐不进,把脑袋撬开,也灌不进去一点别人的话,简直、简直,比佩格莉塔还要我行我素!
“我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理解。”他摸了摸佩格的头发,摘下上面的草叶,“而是希望你不要为我任何的选择,怀有不安。我所做的,都只是希望我自己心安。”
“可世界上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太多了,假如死神向你宣告你的死期在十年之后,这十年,你便不活了吗?”
瑟吉欧没有回答,而是拍了拍她的后背,让莎拉带着佩格去洗澡。
佩格想:这是大人们的技巧。大人们总是擅长用逃避来敷衍人。这样的沉默,让他们获得深沉的真空地带,让自己的独断、一意孤行、胆怯显得合理。他们把真实的世界藏起来,或者渲染得十分可怕,让小孩子产生恐惧,不敢靠近。佩格莉塔小时候迷路时,那时的瑟吉欧说:你待在原地,哪里都不要走,外面处处可怕危险,要等我来找你。
可直到她也长大,她发现,原来世上的路那么多,并不是只有等待一种可能性。
她洗完了澡,饿着肚子连饭都没有吃,就飞奔到书桌前给布雷斯写信。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除了汤姆的部分全都写在了信里。她还写了,她会帮他记好笔记,不管他愿不愿意,生气不生气,她会一直把他当成朋友!她还为自己以前的莽撞、犹豫道了歉。是的,没有意义。就像死神敲响丧钟后,每一分钟都是倒计时,可是那不代表她就应该温顺地待在原地,寄希望于某日的奇迹……她的心情,应该诚实地告知对方。
扎比尼夫人说:如果为了布雷斯好,她就不应该去找他,也不应该再把麻烦带到他身边。所以佩格应该等待、忍耐、顺从、安静,把自己装进酒桶里,等待时间把自己发酵成具有美德的淑女酒……他们应该耐心等待、虔诚地祈祷某天的到来,才开启自己珍贵的恒久忍耐的爱,而不是毫无节制地挥霍它们。
伏地魔说:她应该等待,等待他完成他的大业,等待他统治世界,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巫师。让佩格莉塔觉得,唉,她可没办法给伏地魔的霸业添砖加瓦,不添乱都算好的了。让她乖乖地在原地等待捷讯,等待他分配疆土,论功行赏。可是……如果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成为最厉害的巫师——那她就一直等在原地,等他像集结食死徒一样召唤自己吗?
她对珊瑚说:我现在完全清楚啦!
珊瑚吃着莎拉做的鼠条,幸福地大快朵颐中抽空问她:清楚什么?不会发现比起小蛋糕,你更喜欢吃老鼠吧?
它警惕地把压扁的鼠鼠一口吞进肚子里。
……根本就没有那么复杂!当初我被丢得那么远,走了那么远的路回去……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主人,也不是因为我多么忠诚,我们之间有什么牢不可破的契约。只是因为我想要回去啊!
为什么想回去?珊瑚搞不懂,你说的,你们以前住的孤儿院——那环境还不如野外呢!野外还有壮硕的田鼠。
因为喜欢啊,我喜欢汤姆!佩格说。
喜欢就要立刻告诉对方,想要见的人就立刻去见。
当蛇的时候她都知道,被丢远了,就从遥远的地方找回来。如果迷路了,便询问那些蔓草和昆虫,她应该怎么回去。权衡利弊、权衡得失是伏地魔考虑的,这伟业如此脆弱,连这样一粒小小的感情、小小的思念都无法承接下吗?
趁着她还没有变成可悲的大人,趁着大人世界里的“等待”、“勉强”、“权衡”、“顾忌”还没有像茅草一样窜得高高的,遮挡住她的脸……她要去找对他避而不见、本世纪最可怕的、最邪恶的胆小鬼,举着喇叭大声地说: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想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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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戴着黑兜帽,从翻倒巷的草药店铺中走出来。正常来说,会显得有点鬼鬼祟祟……但鉴于翻倒巷的黑巫师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形迹可疑,遮掩行踪,所以显得他并不是那么显眼。
但他良好的伪装,仍旧败在了蛇灵敏的嗅觉下。
“教授!”
同样戴着黑兜帽的女巫,忽然往下扯着披风,像伏地魔的黑魔标记发作一样……措不及防地让他的脑袋开始嗡鸣、胃部痉挛。
斯内普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拉到偏僻无人的角落。就像被莫特拉鼠踩到了脚趾一样,他咬牙切齿:“……你来这里做什么?谁告诉你我在这的?以及……不要在外面这么大声……!”
“你能带我去找伏地魔吗?”她用活泼的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