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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两天后,黎泱开始重新补拍那场地下酒馆的戏。
在化妆的时候,心里难免紧张。
当初梅仁说她的情绪没有完全释放,给她放假让她找状态。因为她的戏份改动,导致全剧组的拍摄计划都跟着变。
如果这次的效果再不令人满意,不仅是耽误进度,还可能让梅仁觉得黎泱并不胜任这个角色,从而重新换人来演。
压力可想而知。
黎泱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剧本。同时回顾了自己当初写的人物小传。
设身处地,将自己放在了姜音面临的境地中。
面对家暴的继父和缺乏交谈的母亲,姜音的情绪没有宣泄出口,长期压抑下才会选择叛逆一回。
但同时,她没想到自己“改头换面”,还会被熟人认出了。
震惊之余是害怕。
但是害怕后,还有一层隐藏的情绪——
是遇到同类人的惊讶。
因为阿文和姜音一样,都瞒着家人,在这个地下酒馆有不一样的身份。
现场布置完毕,梅仁又叫来了黎泱和余文讲戏,重点自然是放在了黎泱的这部分。“我们先来一条。”
场务开始打板倒计时:“3,2,1——”
.
梅仁坐在监视器后,一动不动盯着屏幕中的画面。
摄影指导和副导演坐在他旁边,两人小声交流着:“余文的部分倒不用担心,毕竟才拿了影帝奖。就是担心黎泱能不能接住他的戏。”
“实话实说,我回去后在网上找过黎泱的资料,但出演的戏份都寥寥无几。说是刚出道没经验的新人也不为过。”
当初黎泱试镜时摄指和副导演都不在场,所以对于梅仁拍板选她的做法也有过不解。
毕竟是他职业生涯最后一部作品,为了避免成为“败笔”,怎么看都应该选用成熟且经验的艺人。
“镜头切近,把画面放大。”
这时,梅仁突然开口。副导演闻声凑过去看了眼屏幕,发现切成了黎泱的面部特写。
电影的容错率要大大低于电视剧,对演员也更加挑剔。毕竟是投影在大屏幕上播放,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不仅对演员的演技严格,面容五官更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艺人只能拍电视剧而拍不了电影的原因。
副导演定睛一看,低声惊呼:“这个眼神——”
他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黎泱这张脸确实就是为大荧幕而生的。
屏幕中的女人不经意抬眼,视线向下一扫,忽然顿住。眼中随即闪过肉眼可见的慌张和震惊,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然后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后,慌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复杂情绪。
姜音压下眼帘,嘴唇紧抿。
她盘腿而坐,双手撑在身侧。身子微微后仰,视线直直盯着站在台下的阿文。
这是一段没有台词的对手戏。
最考验演员的肢体动作和眼神交流。
屏幕外,副导演一行人都紧张等待下面的发展。只有梅仁若有所思地捧着杯子,不发一言。
长达半分钟的对视后,姜音忽然笑了。
这让阿文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两人的对位骤然变化。明明该慌张的那个人反而从容淡定。
她拍了拍手,站起身。重新走到舞台正中央,就着躁动的乐声,握住了面前的话筒架。
歌声重又响起。
“卡——”
梅仁终于喊停:“演员过来下。”
黎泱闻言有些紧张地观察着导演的反应。监视器暂停在黎泱后仰微笑的那个画面。
“说说看,怎么想起这么演的?”
“我理解的是,到了这一时刻姜音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她认为阿文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有双方的秘密。”
这种情况下,一个眼神一个笑,足以把话说明。
其实在饰演时,黎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昨晚,她对着沈有容把话全部说明——
“我们现在就是陌生人。”
话说完后,双方藏在心底的那点情愫都消散殆尽。
换句话说,黎泱还得感谢沈有容那几句将她逼急的话。
推了她一把,让她坚定了想法,释放了所有压抑的情绪。
梅仁听完黎泱的回答,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交代旁边的副导演:“这条过了,让工作人员准备布下一个景。”
黎泱松了口气,放开一直攥紧的手。
克服了酒馆这场戏后,黎泱仿佛打通了什么开关,之后的片段都接连顺利拍过。
即使是面对和影帝余文的对手戏,也丝毫没有落下风出现接不住戏的情况。
她抱着一颗学习心,即使没有自己的戏份也照常出现在片场,跟在导演组身后观摩其他人拍戏。
时间一久,和导演组都熟悉起来,也没了一开始对梅仁的害怕。
黎泱跟着他学到了很多过去不知道的表演方法。说到底,和接受系统训练的学院派比起来,她现在演戏只能算是用最笨的方法,一遍又一遍揣摩找到最适合的状态。
梅仁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给出客观评论:
“到现在为止,也没人能确切分出体验派和学院派表演路径的高低。花开两朵,找到最适合你的才对。”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出后面的话:
“但是体验派因为过度接近角色,容易走上极端有出不了戏的情况。”
“黎泱,记住不能超过了那条界限。”
.
这天要拍的是姜音和阿文的告别戏。
姜音的事最终还是败露。母亲发现以后,家里变得一团糟,说着家门不幸,说姜音不自爱。
而姜音哭着控诉自己这么多年遭受的对待,说根本没人真正问过她的感受。
动静闹得很大。
阿文想要去看望姜音,却根本找不到机会。
他只好给她写了封信,下定决心要带她走,一起离开这地方去大城市。
两人约好深夜在码头见面。但阿文苦等一夜,没有等到人。
隔天清晨,他从爷爷奶奶口中知道了姜音一家要搬走的消息。
“女人离婚了,找了沿海一个更有钱的老板,带着女儿过好日子去了。”
阿文飞快冲出房门。
正好看到了即将上车的姜音。
她又换上了当初刚搬来时的那身白色裙子。
只是这次,裙面不再纯白无瑕,裙摆有了一小块红色的斑点。
明明不大。
可谁都知道洗不干净了。
“姜......”
阿文张了张口,可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了。
他心底五味杂陈。有因为姜音背叛他们约定的愤怒,有她要走却一点消息也不告诉自己的难过,还有不舍。
姜音也发现了阿文,转头看去,但也什么都没说。
母亲在车上催促:“别耽误时间了。让你换件别的衣服,非说要穿这件旧的。”
“来了。”
姜音应了声,又说了句不知道是给谁听的话:
“但是我只有这件衣服了。”
汽车启动,镜子外曾经的风景被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母亲伸手摇上车窗,看了姜音一眼:“风都吹得眼睛疼,还开着。”
“嗯,是该关上了。”
最后一句台词说完,这场戏也结束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戏份,出乎意外的顺利一条过,意味着剧组能提早收工。
在周围人开心讨论今晚安排的时候,黎泱低头按着眼角。
小米给她递来矿泉水和纸巾:“黎泱姐,已经拍完了,怎么眼睛还这么红啊?”
“没事,我静一静就好。”
黎泱喝了口水,感觉情绪还有些低落,没有从刚才的戏份中完全脱离。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句“梁总来探班了”。
场务推着满满三推车的茶点边走边分发,路过小米身边时伸手递过去:
“是你们盛美的梁恪梁总,听说来开会顺道路过。估计啊,是来探涂思媛班的,大家懂的都懂啦。”
小米尴尬地愣在原地,摆手说:“姐,我们不饿就不拿了。”
黎泱脸上没什么表情,把矿泉水喝完,捏着空瓶子想带小米离开。
然而刚转身,就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诶,黎泱呢,你们梁总来了不来见见?”
制片人向来是人精,一门心思要把面子功夫做好。一拍脑袋想起来黎泱也是盛美的艺人,于是对梁恪说:
“哎呀梁总,看我这记性。今天提前收工都是托了黎泱的福一条过,我喊她过来。”
梁恪表面温和笑着,像老板随口说了句关心艺人的话:“黎泱在剧组应该没给各位添麻烦吧。”
“怎么会,她和剧组大家都相处得很好。梁总,你这是找了块金子,要我说啊黎泱以前就是缺了机会,不然早就该出名了。”
“是吗。”
梁恪语气淡了几分。
制片人这时才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不妥。连忙打住,看到黎泱被人叫来像见到了救星。
“梁总好。”
黎泱站在梁恪面前,平静道:“我还要去卸妆,不好意思先失陪。”
“我来剧组探班,身为员工这时间应该给老板吧?”梁恪语调轻松,“听说你拍戏很顺利,值得表扬啊。”
他这么说着,黎泱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贸然翻脸走人。
只得挤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假笑。
不知道哪个聪明人在旁边提了一句“拍个合照”。
黎泱被制片人推拉站到了梁恪左边,而他的右边又是同公司的涂思媛。
作为别人口中“梁恪真正的探班对象”,涂思媛刚才却在旁边始终心不在焉玩着手机。
好不容易拍完了照,黎泱本以为能就此结束,结果又被叫住。
梁恪慢慢朝她走近,黎泱警惕地后退一步。他的眼神同样如看待猎物的毒蛇,在她身上停留几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么紧张,看来还是很怕我。”
“难道害怕被我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刹那间,黎泱下意识以为梁恪是知道了那晚她和沈有容在电梯的事。
但转念一想又察觉到不到,这分明是梁可在试探和威胁她。
气氛正紧张之际,涂思媛在旁边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梁总,你日理万机该赶飞机了吧。”
她走过来揽过了黎泱的胳膊,把人带到了自己旁边,嬉笑着对梁恪说:“我和她约了spa,快到时间得先走了。”
黎泱很快反应过来,涂思媛这是在帮自己解围。
她们就这么从梁恪眼皮底下走掉。直到躺在酒店的按摩床时,黎泱让服务生先退下,才问了涂思媛:
“为什么帮我?”
“不过就是一句话,这就算是帮了啊。小姐,你也太好拿捏了。”
涂思媛笑笑,拍着脸上的面膜:“梁恪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也就只有用借口打发他。”
听到她对梁恪这样的描述,黎泱有些惊讶。
“我猜你想问,'你和梁恪不是在交往吗?',对吧。”
涂思媛打了个响指:“狗仔瞎写的,我和梁恪没关系,纯粹利益交换。”
黎泱坐起身,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
她没想到涂思媛会对自己这么......坦诚。
这些话一旦传出去,都会成为毁了涂思媛星途的证据,不管是否空穴来风。
“说真的黎泱,其实我对你非常好奇。”
涂思媛确实一直都很好奇。
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放弃捷径,义无反顾让自己走上一条艰难的路。
她进入娱乐圈的目的很简单,因为赚得多,她需要钱。
而和梁恪的交易就更直白,她需要资源。
涂思媛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梁恪身边唯一的女人。
但她足够聪明,足够识分寸。
她才不需要所谓的感情,因为相比下来还是金钱更实在。所以是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