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一早便在曾经待过的小茶馆里等着,集市上来交易买卖的人络绎不绝,沈渊目送着每一个行人,把脖子都坤得酸了,就是盼不到程小姐。
也不知喝了几壶茶,才终于在一片熙熙攘攘中瞧见那个熟悉的娉婷身影。
程笙正在一个小摊贩前面挑选平安符。阳光透过树梢细细碎碎撒在她的侧脸,在她的眉眼之间轻轻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平日里总是柔顺整齐的乌发此刻微微低垂在颊边,不同于平日的温婉有礼模样,她的神情哀怨又不舍,似乎把全部的情感都倾注在了眼前的平安符上。
沈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也不知是酸是涩,是急是气,面无表情的脸快要成泥塑的了,手里的茶杯捏得咯吱咯吱响。
这个平安符是要送给谁的?能收到这样一枚饱含着情感的护身符,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吧?
沈渊想起了孟盛浔,那个和他一样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和沈渊的温润如玉不同,孟盛浔的桃花眼总是含情脉脉的,似乎看谁都是多情。
沈渊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尽管程小姐和他解释过二人只是点头之交,但雄性敏锐的直觉让他瞬间炸了毛,像一只全神贯注的猫科动物,对争夺配偶的仇敌进入了戒备状态。占有欲在心里疯狂蔓延滋长,攀爬到意识的每一个角落,从未有过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时不时地撞击一下脆弱的边缘,来势汹汹似洪水满溢,快要决堤。
原来自己也会有嫉妒这种情绪,没想到他也会拈酸吃醋,容不得旁人对她一点觊觎的男人。
没办法,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贪得无厌,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要独占。
一旁的店小二瞧见原本闲闲散散喝茶的客人骤然变了脸,有些担忧地过来询问:“这位小公子怎么了?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顾不上和店小二回话,冲动的少年郎一时按捺不住,和上次一样扔下银锭子便径直冲出茶馆,避开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和转着风车的孩子,路过高声叫卖的小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火急火燎冲向程笙所在的地方。
“程小姐!”
程笙转过身,瞧见少年急匆匆从远处炮弹一般撞了过来,他跑得太快,以至于差点没在她面前刹住车,呼吸急促面颊绯红。
伴随着街道上喧闹的嬉戏声和叫卖声,独属于少年的甜涩气息一股脑地打着卷儿涌了进来,风带着丝丝凉意掠过脸庞,吹得程笙微微眯起了眼。
少年初长开的骨相已经足够棱角分明,但还是稍显稚嫩,只是跑过来打个照面,少年感就满满地溢到了程笙眼前,不需要什么别的外物修饰,极具侵略性的青涩雄性气息已足够惹人脸红心跳。
程笙已经习惯了他时常密谋靠近的“偶遇”,但还是礼貌性问道:“沈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渊皱皱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平复了一下不太沉稳的气息,状似无意问道:
“程小姐是要买平安符送人吗?”
沈渊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但耳朵早就支棱了起来,屏息凝神等待她的答案。
程笙笑着将手中的平安符放回摊铺上:“只是觉得做工精致,所以拿起来看了看绣纹,并没有打算买,更没有送人的意思。”
沈渊身体里被禁锢的恶魔都快尖叫出来了,面上倒是不显,依旧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只是桃花眼中的戾气一时藏不住浮现出来,又被他压了下去,叫人看的无端怵得慌。程笙瞧见了沈渊难看的脸色,蹙眉问道:“沈公子哪里不舒服吗?”
听见程小姐明显带着担忧的声音,沈渊原本满腔的气恼立刻被冰封,好哄得像只不记仇的小猫儿。
“没什么事,多谢程小姐关切。可能是昨天醉酒的缘故,所以今天脸色不太好。”
程笙的声音依旧软绵绵的:“想不到沈公子酒量这样小,以后还是少喝一些,免得伤了身子。”
沈渊应了一声,忙不迭点头:“嗯,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本就不是嗜酒之人,从不轻易喝酒,只是那天程笙三番五次给孟盛浔圆场,沈渊也不知生的哪门子气,冲动之下才多喝了几杯。
“那个孟盛浔,大理寺卿的小公子,”沈渊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已经有未婚妻了。”
沈渊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但话里话外暗示着什么,以及满溢出来的酸味儿,程笙又岂能听不出来。
“他的婚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和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成婚,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京城里少有不艳羡的。”
沈渊紧接着又问道:“程小姐以前和他认识吗?”
伪装和欺骗早已成为了呼吸生存一般的本能,程笙柔柔笑了笑,和往常一样的温婉神色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认识,只是偶然见过几面,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少女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沈渊就颤抖着交出了整个灵魂。初尝情爱的少年郎经不起一点引诱,哪怕明知是让人堕落至粉身碎骨的谎言陷阱,也身不由己往下跳。
程笙听见沈渊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被蒙在鼓里还满腔信任的乖巧模样,让程笙难得生出了一点犯罪感。
沈渊重新拿起那枚平安符,一旁的店家热情叫卖:
“我卖的护身符都是找鸿鹄寺的大师开过光的,戴上保平安,护吉祥!”
鸿鹄寺。
程笙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沈渊并未注意到,掏出碎银买下了平安符。
“鸿鹄寺很灵的,我买下来送你吧。”
明明看起来是单纯好说话的样子,但把平安符塞到程笙怀里的时候,却是很不容置喙。程笙推脱不了他的好意,只好收下了。
沈渊也不管程笙听不听得见,小声许了一个承诺:“其实有没有平安符,我都会护你周全的。”
程笙心乱如麻,没在意沈渊小声的嘟哝,转身就要走,沈渊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沈公子还有事吗?”
“是白竹先生的字画,你之前说过要送给祖父的寿宴作贺礼,”沈渊早就为自己找好了借口,“这几日终于有了眉目,便想着带你去那人家里问一问。”
初识情爱的少年郎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讨好自己的心上人,如同一只刚刚开始独自闯荡的半大雄狮一般,对心仪的美丽雌性笨拙地挑/逗试探着求/偶。
但程笙眼里的沈小公子还是个孩子。
她忽略了他初长成的俊俏模样,也看不到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真心,更无从得知少年郎灼灼燃烧的情谷欠。
他太像一柄收纳在剑鞘的锋芒具敛的剑,天性和本能尚且压制在剑鞘中,也不知谁才能解开他的封印。
程笙柔声细语向他道谢,沈渊踌躇了一会儿,心虚地问她:“程小姐,昨天我喝醉了酒,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那天喝的酒太多太烈,沈渊醒过来就断了片,只隐隐记得自己像小孩子一样闹腾耍赖,还记得自己把程小姐压在了马车的软榻上。好在酒的后劲比较足,他安安稳稳在马车里睡了一觉,否则自己真的会逾越界限也不一定。
程笙笑道:“沈公子喝醉的时候,说,‘我只让程小姐送我回家’。”
二人虽隔了一步远,沈渊却觉得她好像在自己身边耳语那么近。程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看一个矜贵温润的贵公子跌落神坛,手忙脚乱向她解释:
“我……我那日喝醉了酒,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他看她的目光从来都不磊落,沈渊对此心知肚明。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程小姐娶回家——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冒犯她了。
沈渊被自己突如其来的龌龊想法惊了一下,脸颊涨得通红,和那日醉酒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其实沈渊也并不完全是藏着卑劣的心思,可是美好的事物谁会不想独自占有呢,人本性如此罢了。
程笙以为沈渊酒劲未消,靠近了他半步,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
“难道酒劲还没消下去?沈公子,你还好吗?”
沈渊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一位同窗好友恰好路过,替他解了围:“沈兄!”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同窗好友瞧见一向不近女色的沈渊和一个姑娘家在一起,一时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沈兄和这位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程笙温婉答道:“沈公子带我来寻白竹先生的字画。”
“咦,为何要大费周章出来寻?” 来人疑惑地啧舌,“白竹先生的画,沈兄不是有好几幅吗?”
猝不及防被同窗好友拆了台。
沈渊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