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压倒性的姿态,却仿佛卑微到骨子里。
谢明夷萌生出一种就算随意践踏凌辱陆微雪,陆微雪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感觉。
不对,这怎么可能呢?!
话本还历历在目,他不能被陆微雪一时的伪装蒙蔽了双眼。
陆微雪向来都是最会投机取巧、装可怜、博同情的!
不能坐以待毙。
谢明夷晃荡了一下自己的脚,确认它是自由的之后,便蓄力,猛地踢了一下陆微雪的膝盖。
“走开。”
他堂堂小国舅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让我别折磨你,那也行,我不养恶犬,只养好狗,你乖乖做一只好狗,你想要的,我自然会给你。”
谢明夷挑眉,趾高气扬,一如既往的倨傲态度。
“好。”
陆微雪顿了一下,嗓音沙哑,看着谢明夷,眼神中赤裸裸的欲望,难以掩饰。
谢明夷只当他是真有什么想要的,内心嘲笑他的俗气,便道:“那现在我命令你,起来。”
陆微雪乖乖照办。
谢明夷对他的听话有些意外。
他正要从石桌上下来,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群身穿官服的人正往这边走来,而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贺维安。
谢明夷一惊,连忙从桌子上跳下来。
他转头吩咐道:“赶紧走。”
陆微雪道:“舅舅不走吗?”
谢明夷有些不耐烦:“我让你走,你就走。”
他的指尖缠绕起陆微雪的头发,威胁道:“怎么,又不听话了?不想做一只好狗了?”
陆微雪垂着眼眸,将灼热的目光都敛下,轻声道:“只要是舅舅说的,我自然照办。”
谢明夷满意地点点头,扬了扬下巴,懒洋洋地示意他赶快离开。
陆微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捕捉到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终是什么也没说,只身离开了。
——
谢明夷迎上去,而贺维安也早就注意到了他。
贺维安先和同僚们打了声招呼,七八个同僚便都先回去了。
“明夷,事情可办好了?”
贺维安体贴地问。
谢明夷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药还在我身上未用,你若着急,先回去便好。”
贺维安笑笑:“不急,我等你。”
谢明夷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啊,状元郎,我就说吧,你有中状元的潜力!这下好啦,全大周都知道今年出了个贺状元呢。”
贺维安坦然一笑,道:“声名远扬,并非我所愿,此生所愿,唯有——”
“唯有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些普通的心愿。”贺维安垂下头,不敢去看谢明夷的眼睛。
他怕极了,怕藏不住自己的感情,怕谢明夷会嫌恶他。
谢明夷什么都没看出来,理所当然道:“想必是家人平安吧?不用不好意思,说出来就好,这样的心愿,人皆有之。”
贺维安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谢明夷很快去毓庆宫给十五皇子用了药。
每次来用药,他总能畅通无阻。
就像是……有人故意在帮他一样。
但谢书藜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谢明夷实在想不出来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他只当是上天在护佑十五皇子。
——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坐那辆简朴至极的马车。
一路的颠簸,谢明夷好不容易才到了丞相府,连告别也未来得及,身体已经靠着本能跳下了这个极不舒服的马车。
谢明夷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丞相府门口。
他笑了笑,又跑到马车前,兀自拉开了帘子。
贺维安清俊的脸便在车窗上露出来。
谢明夷笑得灿烂,在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给贺维安。
“喏,打开看看。”
贺维安眼中闪过惊奇,动作小心地将布包打开。
靛蓝色的丝绸上,静静躺着一支干花。
正是那日在未央街上,贺维安投掷过来的那一支。
“我亲手做的,送还给你。”
谢明夷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片澄澈。
贺维安一时看得呆了。
种种美好在心中浮现,浑身的骨骼都似乎被温暖的气息填满,就连寡淡的舌尖,都仿佛尝到了一丝甜蜜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得那么深的。
他只知陷进去,便出不来了。
“你竟这样将这朵花放在心上。”
贺维安的唇角扬起,喃喃自语,笑得干净纯然。
谢明夷干笑道:“对啊,你是状元郎,这是状元郎抛给我的花,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呢?”
他不确定该不该解释,他只是不小心将这朵花遗忘在屋外,第二天一早,花便干枯了。
他唯恐贺维安将来某天要兴师问罪,便赶紧将花包起来,返还给贺维安。
这样他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了。
贺维安将花小心包好,放在自己怀里,紧贴着跳动的心脏。
他有些欲言又止。
谢明夷看出来了,便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贺维安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神情严肃,劝告道:“明夷,你最好不要跟九皇子接触太多。”
“他有可能……会伤害到你。”
谢明夷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主角觉醒了,要对付大反派了?!
他连忙表明心意:“我很讨厌那个陆微雪的,我看见他都绕道走,就算有什么接触,也是我欺负他,放心吧……”
“可是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把你压在了桌子上。”
谢明夷一惊,没想到贺维安会用如此正经的语气阐述这么暧昧的事。
更没想到,原来贺维安早就看见了他们。
他有些欲哭无泪,苍天明鉴,绝对不是贺维安说的这样!
贺维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谢明夷的反应。
他刚一说完,便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自己这样,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他算什么?不论怎么说,陆微雪都是谢明夷名义上的外甥,起码他们有这层关系。
而他和谢明夷,仅仅只有一层朋友关系。
他总觉得“朋友”这个称谓,恰似那镜中花水中月,时有时无,如梦似幻。
哪天谢明夷忘了他,就再也不会想起了。
仅仅是将他的所见复述出来,贺维安便觉得无比刺眼,内心如针扎一般痛。
陆微雪,他凭什么。
谢明夷自己不知道,可贺维安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陆微雪对谢明夷的心思,正如滔天洪水,疯狂冲击着脆弱的堤坝。
只等某日,洪水爆发,便能吞噬一切。
而谢明夷对陆微雪呢?
贺维安垂下眼眸,他不敢细想。
他只能庆幸,谢明夷心思单纯,没觉察出陆微雪对他的爱意,反倒觉得陆微雪是他的死对头。
谢明夷久久未应答,贺维安连忙道:
“我多嘴了,不是这样的。”
他很怕消耗谢明夷对他的耐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贺维安能体会到,谢明夷对他总比对旁人多许多耐心。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这份耐心并不是无休无止,而是有限度的。
等消磨光了,谢明夷便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若真有那么一天,贺维安确信,自己一定会疯掉。
——
远处。
一个女子戴着面纱,正停留在胭脂铺前,挑选着瓶瓶罐罐。
她看到一盒水红色的胭脂,便来了兴致,问身旁的男人:
“珩哥哥,你看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男人却未作声。
苏钰筱抬头,却见穆钎珩正望着一个方向,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缱绻眷恋。
她疑惑地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目光却被人群堵塞了。
好不容易探出头,但只见一辆普通的马车驶离。
苏钰筱本想松口气,却猛地想起什么。
“挑好了么?走吧。”
穆钎珩此时转过头,不带丝毫情绪地道。
他的语气,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
苏钰筱迅速把手里的胭脂放下,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挑好啦,你能陪我上街,我就很高兴了,珩哥哥。”
穆钎珩冷声“嗯”了一下,便独自上了马车。
在穆钎珩看不见的地方,苏钰筱的手却攥得极紧,涂了蔻丹的指甲都深深嵌入肉里。
她在发抖。
面纱下,苏钰筱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丞相府的方向,她化成灰也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