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公馆】
来的时候还是阴天,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寒冷的雨水砸在叶净月的镜片上。他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着,不时擦去镜片上的水雾,努力在一众拥挤的雨伞之中寻找那个高个儿年轻男人的身影。
一开始他走的不算快。男人贴着墙在走。这条街还未走到尽头,他忽然身形一闪,自一个毫不起眼的拐角处消失在叶净月视野里。
叶净月瞬间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但在跑到转角处的甬道口之际,他顿时心下一沉。
余光觑见长长的甬道狭窄幽深,屋檐滴着水,松动的石子路上没有一柄伞。
那个男人消失了。
体力不支的叶净月撑着膝盖弯腰喘着气,咬牙抬头,凝视着甬道尽头。雨水从他湿透的鬈发顺着脸颊向下淌。
——还是跟丢了。
正当他缓和了些力气,朝甬道里走了两步。刚路过一扇黑暗的矮门,门里突然探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将叶净月拉了进去。
-
【康和花园】
叶展醒来之际已经是傍晚。他睁开眼,室内一片昏暗,卧室里很安静,只有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微弱声响,和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听着倒也惬意。
身旁还隐约有呼呼的声音。叶展转头,看到是建国正趴在他枕边,蜷缩成一团儿睡的正香。
叶展撑着胳膊坐起来些,刚想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赫然看到床头枕着胳膊,趴在床沿睡着了的宁远,一只手正拽着他的被子一角。
他顿时哑然失笑。还是决定不吵醒宁远。
将自己搭在被子上的外套轻轻盖在宁远肩上,又重新躺回被子里。
叶展侧躺着,面朝睡得呼噜呼噜的建国,没忍住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小脑袋。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仿佛是解去了什么重担,这一觉他睡的格外踏实。
室内昏暗,卧室的门没关严,只有客厅的灯光微弱地透进一缕。叶展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和一则未接来电。
时间全部是三小时前。叶展疑惑地打开一看,是小叶:
【你对陈楚生长啥样还有印象么?有没有他的照片?】
叶展沉吟两秒,正琢磨该怎么回应小叶之际,身旁的人醒了。
宁远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向靠坐在床头的叶展,“你怎么醒了……还难受么?”
宁远下意识地抬手,却被人一把抓住:“明天得回一趟市局。刑侦让我过去做个笔录。”叶展道,一面扯了扯宁远肩上披着的外套。
“关于司沉的么?”宁远问,反手握住他依旧凉凉的手捏在掌心,“但嫌疑人都还没抓全,那个陈楚生局里还在查呢。这么快就准备结案了?”
叶展叹了口气,另一只手也递给宁远,“陈局说,10.2案要先交报告材料了。这案子拖太久了,嗯……我估计是省厅催的紧。”
其实就在方才,叶展心里闪过了一丝疑虑,虽说昨天的消息是冷藤发给他的,可……
宁远默默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听出他语气里有一丝犹豫。
叶展暂时打消了疑虑,解释道:“不过,10.2案其实早就该结了。也许只是为了给查段清之遇害的案子行方便,不想这么高调的公之于众,硬是拖了半个月。”
也是。宁远深深叹息,攥紧了掌心里那苍白纤细见骨的手,抬头看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宁远捏了捏他捂了半天,依旧凉凉的手,“你很冷么?手怎么老跟冰块似的。”
叶展摇头,抽回了手。清了清嗓子,“我没事。”
“你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宁远问。
叶展终于把心思抽回现实,他看着宁远,想了一会儿:“想吃蛋糕。”
“你看我像是会做那东西的样子?”宁远哼了一声,“况且就你家这厨房还有冰箱,不说没有烤箱了,连材料都没有……”
叶展翻着手机无奈地说:“谁要你做了?旁边都是商圈,什么都有的。我叫个外卖就好,不麻烦你。”
“那也不行。”宁远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一沉,“出院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来着?医生说了不让你乱吃东西。谁知道外面的东西……”
叶展不想听他啰嗦,熄灭了屏幕,“好好好,不吃了不吃了。我要喝水,”随后他掀开被子,抬脚轻轻踹了下还趴在床边的宁远,“让开,我下去一下。”
“你在这躺着就行,我去给你倒。”快要被踢到的一瞬间宁远一把握住他的脚踝,轻轻放了回去盖好被子。“别乱动,医生说了你的伤还是少动一点好。”
“……”叶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明觉厉笑了下。
突然叶展感觉到手背上痒痒的,一扭头,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吵醒了,正歪着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手。
“建国,饿了么?”叶展一手把猫抱起来搭在肩头,掀开被子下了床。“走,给你弄吃的去。”
路过厨房时他朝里看了一眼,宁远正背对着门,低头在系围裙。
这一幕不知怎的让叶展有些恍惚。宁远似乎变了很多,但仔细一想好像又哪儿也没变。
“?你怎么起来了?”
宁远端着水杯走近他,戳了戳他的脸,“杵在这儿发什么呆?”
叶展回神,尴尬地笑笑,指了指趴在自己肩头的小猫,“没事,建国饿了,我来给他拿点猫粮。”
“猫粮怎么会在厨房里?中午收拾小叶那一堆东西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在储藏室。”宁远无语道,手背贴上叶展的额头,“是又发烧了还是失忆了?”
“行了行了,我来吧。”宁远解下围裙,不耐烦地推开他朝储藏间走去。“你到客厅坐一会儿,我在煮粥,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还说要分工照顾猫。宁远叹息一声,心道本来伺候叶展这一个神经病就够他受的,这下好了,得伺候俩。
……
【堰江市公安局】
“小冷,我让你通知的,你和叶展联系了么?他明早能过来做笔录吗?”
冷藤的队长办公室里,局长陈永正坐在电脑前,一目十行快速浏览着资料,头也不抬朝冷藤问道。
“他答应了,说明早就过来。”冷藤看了看时间,“话说这么晚了,杨瑞真的还会来么?”
昨天淮口支队的杨瑞就告诉他,今天下午淮口市局会过来几个人,结果一直等到现在快八点了还不见人影。
“哦,忘记告诉你了,他们早就到堰江了,下午我让他们先去了一趟省厅。等着吧,肯定会来的。”陈永看了看冷藤,“对了,市局的招待所腾出来没有?他们今晚是肯定回不去了。”
冷藤一怔,“我以为他们下午到,小汪早就安排好了。对了,祁颜这两天就能出院,陈局你看什么时候让他回来合适?”
“叶副支现在还在么?”陈永看了眼表,“交接报告让他详细整理一下。”
陈永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正是叶问水:“冷队,陈局,淮口支队的杨队到了,在接待室等着呢。”
在去接待室的路上,走在最前面的陈永突然放慢了脚步,朝冷藤问:“早上听说江城疗养院失火了,报到刑侦来了,怎么回事?”
“据说是意外……”
陈永问:“是什么人报的警?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么?”
冷藤怔了一下,早上没来得及问周舟,但这案子一开始就是先报到消防支队的。于是他道:“应该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消防支队出的警,这才联系刑侦。”
三人来到走廊拐角,远远看到接待室门口站着几人在交谈。
走在后面的叶问水首先看到的是淮口支队长杨瑞和副队刘月。汪寻正在旁边和他们说话。
走近了他隐约看到,好像还有个年轻女人的身影,认不清是谁。
“缪检?”
陈永惊讶发话,他看着那个年轻女生:“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来了?”
“这位是缪思思,市检察院的。”汪寻道,转而向缪思思介绍:“这位是代理副支队长……”
“哎呀,是叶队啊!”
缪思思有一双炯炯有神的漂亮眼睛,高马尾束在脑后,一身修身笔挺的西装,淡妆得体,看上去十分清爽干练。
“久仰叶队大名,从前您在江宁市局的时候,办的那案子可漂亮了呢!”缪思思热情地伸手,“虽然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那起二十年入室抢劫杀人案,后来是我们组跟进的!……我还在表彰大会上和您握过手呢!”
和缪思思握了手,叶问水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自己的辉煌成绩,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都是过去式了……现在还不是,干不成刑侦了,只好退居二线。”
转而他看向陈永:“也是多谢陈局抬爱,让我还能重新回到1.5线,体验一下当年的感觉。不过到底还是没帮上什么忙。”
“哪有,听说祁队不在的这段日子叶队可帮了大忙了,”杨瑞笑着拍了拍叶问水的肩,“我听冷队老提你,段清之案你查到了重要线索——也就是那个叫陈楚生的?……”
窗外蓦地响起一阵隆隆雷声。走廊里烈风掀开窗,冷风呼啸而过。
汪寻忙道:“进去说吧,外边风大。”说着将几人往接待室里迎。
叶问水叫住了陈永:“我就不进去了,我去整理一下资料,等下叫人送来。”
“说到底……我也是个外人,”他面露不好意思的笑来,“陈局,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先回去了。”
-
康和花园。
叶展没开电视。雨又下大了,外面的风很大,听得见关的严严实实的落地窗被罡风鼓动的声响。
叶展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朝后靠着。
小叶没回信息。
“又困了?”宁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叶展睁眼,宁远把饭菜端到茶几上来了。拍拍他的脸,“吃完饭喝药了再去睡。起来。”说着就要去拉他的手。
叶展疲惫地拂开,“没事,不困。”
他接过宁远递来的碗,一面问他:“你知道小叶到哪去了么?”
“?我怎么会知道。”
叶展干脆换了个问法:“下午你送小叶走的时候,看到他车往哪儿开了么?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康和花园的地库很大,但因为建在斜坡上,出口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因此它也有两个大门,位于小区正中的停车场有向上向下两个出口。
宁远想了想,“好像是朝上走的吧。”他想起那天看到小叶车灯上垂下来的挂饰,肯定道:“就是朝上走的,错不了。”
朝上走的?那也就是从北门出去,只有一条不能拐弯的高架桥。叶展疑惑地想着,几乎可以断定叶净月去的是长江公馆。
“你问这干嘛?”
“没事。”叶展摇摇头,放下了碗。“我吃好了。”
宁远没再说什么。将早就配好的各色的药拿了出来,端着中药一并递给他,“现在喝,还是过一会儿再?有点烫。”
猝不及防闻到中药的味道,叶展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生理性的胃部抽搐了一下,涌上一阵反胃的感觉。
但叶展忍住了没吭声,点点头接过来,“就现在喝吧。”
此时宁远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居然是淮口支队长杨瑞的电话。
宁远疑惑地起身,踱到窗前接通了电话。
“喂杨队,这么晚了有啥事找我么?”宁远看了看窗外昏黑的暮色,“你在堰江?我现在人不在局里。”
电话那头传来杨瑞的声音:“我知道。对了宁远,你们支队顾问叶展的电话打不通,听说你现在住在他家里——方便让他接电话么?”
闻言,宁远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蹙眉喝药的叶展,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道:“你有啥事先跟我说,我转告给他。”
电话那头静默两秒,随即传来局长陈永的声音:“这样吧,你让他明天早点到局里来一趟,你先去和杨队先讲一下尸检情况。”
挂了电话,宁远一回头,方才坐在沙发边喝药的人已经没影了。
洗手间里,叶展半跪在地上垂着头,一手按着胸口深深喘着气。苍白的脸颊因充血而爬上不健康的红,头顶的花洒也开着,水从他被淋湿的头发顺着下巴滴下。
叶展手发着抖,按下马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