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转场，移步换景。

随着秘密实验进入尾声，周无渝与利维坦之间的权力角逐也日益白热化。

“利维坦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三号实验’的保密性质越发岌岌可危。

“我们本想借你——也就是这场实验的最终成果作为竞选的筹码，所以在那时，全球唯一具备水类异能的‘救世主’的传言就已沸沸扬扬，而这也是利维坦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据两位前辈所述，利维坦是个人面兽心之徒，不仅擅长邀买人心，还对包括方明蕙在内的所有提携过他的人纷纷倒打一耙：

“方明蕙虽然热爱冒险，但也不是会忽视自身安全的不谨慎的人。很难不怀疑她的突发事故是否也和利维坦有关系……但时移世易，就算当真如此，我们也很难找到直接性的证据了。

“何况利维坦杀死的人，也不止这一个。”

在极端崇尚暴力手段之外，利维坦还曾向周无渝的阵营假意求和，同时在背地里四处散播有损她们名誉和“三号实验”正当性的谣言，甚至插足离间研究员们之间的关系。

正因如此，裴望矜的诞生险些受阻，周无渝也失去了先前得力的左膀右臂。

在利维坦的搅浑之下，制造“救世主”的实验被抹黑成了不实的传言，敌对阵营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境地，而他便在此时风光无限地坐上了总统的宝座，随即迅速建立起了推行黑暗统治的联邦政府。

基因调控部因骨干成员的离散而遭受重创，裴望矜本应承载着世人期许与喜悦的降生只被信念破败后一片晦暗的废墟所掩盖。

可造成这一切的利维坦却对她的存在十分清楚。

周无渝不得已托人将她送到山高皇帝远的C835城，请求时任城主的好友奥芙帮忙养育。

“奥芙妈妈……”

熟悉的剪影出现在舞台上，裴望矜内心不由自主地轻唤。

所以正如她当初试探的那样，周无渝根本不是在C835城时才第一次见到她。

她分明就是裴望矜的缔造者，将所有美好的都倾注于她身、日夜祈盼着她的降世的母亲，和与生俱来的家人。

所以，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因事业失意而满世界地闲逛，就连遍体鳞伤地从主城离开的原因也被她说成是“理念不合”那般轻描淡写。

她分明就是在历经亲友的死亡与背叛、从利维坦穷追不舍的后续政治斗争中勉强脱身，直奔裴望矜而来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再次拥有她在身边，作为她最后的家人和重整旗鼓的筹码。

鼻尖和眼眶的酸涩感再一次扼住了裴望矜。

她突然很好奇，在上世纪至今的如此混乱又辉煌的岁月里，周无渝有没有过哪个时刻，也和她一样难以抑制住与性格本身背道而驰的感伤情绪？

在她的印象中，周无渝总是独自一人，即使在夜里默默流泪，也不会有人发现或安慰。

很痛苦。

整颗心脏都像在被攥紧。

而我讨厌这种感受。

*

“其实我记得奥芙妈妈。”裴望矜说话时却不曾带上一丁点哭腔，“不久前……我梦见她了。”

身边人投来关切的目光。

剧场里只有舞台上足够明亮，席间光线暗淡，不用担心被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记忆里……前来刺杀奥芙妈妈的政府军都戴着全黑的头盔，上面有利维坦专属的三叉戟图案。”

裴望矜深吸一口气：

“但他们使用的武器枪械，却有着鹰的暗纹。”

周无渝和杨美丽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的。早在当年争夺星球统治权的时候开始，鹰隼就一直是利维坦背后所倚仗的真正势力。而我们至今无从得知这个组织究竟诞生于何时，有何意图，最高的头目又是什么身份。”

“那个同名的男人，不是吗？”

杨美丽摇摇头：

“不太像。此人行事风格太过乖张，且缺乏布局和章法，不像是能领导整个组织至今的人，反而更像是个吉祥物和烟雾弹。

“但目前能确定的和鹰隼这个组织有关系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其余眼线和党羽一概不曾露面。而且如你所说，鹰隼确实一直在为利维坦充当智囊团和军火库的角色，完完全全躲在暗处，权势滔天，危险且难以预测。”

言外之意，利维坦与鹰隼狼狈为奸，倚靠后者才得以如此耀武扬威，离了鹰隼便什么都不是。

但从他们只愿藏在利维坦身后坐享其成、不愿站在明处担责的心态来说，或许随便换一个听话且愚蠢的傀儡供其驱使，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看来仅仅推翻利维坦还不能解决现有问题，若想真正大仇得报、延续前辈们当年未完的心愿，还得将鹰隼连根拔起才行。

突破点或许在于，他们两者之间是否面和心不和，是否存在着内讧和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可乘之机？

“现在，关于斗兽场的来头，你应该也已经很清楚了。”

杨美丽将手覆上裴望矜的手背，轻轻地拍着：

“水类异能持有者的存在会直接影响到联邦政府的根基，这是利维坦和鹰隼的共识，他们也绝不会允许这个局面的发生。

“因此在斗兽场创立、政府军四处搜寻具有非凡能力的‘黑户’幼童投入改造实验，到周老板在C835城找到你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两方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最先找到你的那一方，将具备足以改变未来全球格局的资本。

“政府军把整个C835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你是万幸，但鹰隼极其缜密，此后依然在不间断地搜寻，甚至妄想通过斗兽场的地下实验来打造第二个你。

“所以当514年周老板带着你在主城横空出世，斗兽场便不再有继续开展实验的必要了。正如我之前在聊天室里和你说的那样，他们在那时‘毫无缘由’地缩减了产业规模，关停了好几间实验室，而这个‘缘由’就是你。

“从那以后，斗兽场的目标就变为了进一步的人口交易、杀戮机器的制造与培育，和扩大他们黑暗势力的党羽，巩固利维坦的统治地位和话语权。

“我和周老板一直拼尽全力地保护着你。前几年你没能展现出对异能的掌握和运用，反而能让那些虎视眈眈之人放下戒心。

“但今时今日，尤其在我们出面捣毁了整个斗兽场，还误打误撞把方海夷从族长之位逼退下来之后，这场从未真正结束的战争又已悄然打响了。

“先前虚伪的和平共处将不复存在，我们又一次在明面上站到了与联邦政府相对立的位置。”

杨美丽的眼神变得郑重，握住裴望矜的手也使上了几分力：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记住：我们激发你对自身能力的记忆，培养和训练你的实战能力，抑或是有朝一日需要你走上战场和他们当面对峙——

“这一切的目的，并不是要你承担起我们这一代人的仇恨和未尽的理想，而是希望你能像曾经‘三号实验’的所有参与者”期待的那样，成为能造福德墨星的人，成为能挽救全体新人类于不正当不公义的统治秩序的人。

“你不能把这个世界让给你所鄙视的人。”

裴望矜垂下眼帘，轻声道：

“我知道。”

她当然明白杨美丽的意思。

但她和涟漪、珍珠和贝壳、方景烟和方景芸，都各有与自身息息相关的仇恨和痛苦，也同样都有着对“明天会更好，世界会更好”的期许。

就算没有这些往事和亲身经历，二十多年来目之所及的一切也早已让她深思：

凭什么是这些人执掌权力，凭什么由他们来主宰其她大部分人和整个星球的命运？

凭资历，年岁，还是由财富和人脉堆叠起来的势力？

裴望矜向来不信服这些，也从不认为有要向他们俯首称臣的义务。

外人或许都以为她只是个自扫门前雪的贪财之人，但只有裴望矜自己知道，在年复一年对自身财源滚滚来的单调心愿之外，还有个野心更甚的后半句——

“祝我财源广进，步步高升。”

总统之位，她势在必得。

但这一次，总统不再会是个暴君，不再会是傀儡，也不再会是罔顾职责之重和新人类命运的无耻之徒。

——“我绝不将世界让给我所鄙视的人。”

*

是夜。

基因调控部职员扶容刚结束一天的工作，乘电梯前往大楼的负二层。

近期工作十分顺利，因此尽管又是加班至接近零点的一天，扶容依然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儿，在地下车库里走走跳跳，朝自家车位所在的方向而去。

车库内的光线昏暗得有些不同寻常，加之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旁人的身影，甚至还有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向她的鼻腔袭来。

扶容被莫名的不安笼罩，细微的哼歌声熄了下去，鞋跟触地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缓而轻。

转过弯后，她猝不及防地看见三十米开外停放着的一辆黑车，以及柱子边滩着的被人开膛破肚的一团猩红。

那尸肉周围却没有多余的血迹，反而从内至外尽是烧焦后的深色痕迹，来自同类的烤肉似的气味令人无端反胃。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静立于侧，正倒出瓶子里的水冲洗着死者人体组织的残渣，白净的手掌心没有沾染上丝毫血污，隐约还能看见皮肤之下刚发动完火系异能的暗色纹路。

扶容的瞳孔陡然放大，像被钉在了原地般动弹不得，喉头因生理性恐惧而吞咽着。

属于她的火系异能察觉到主人的情绪，条件反射地汇聚至手心，防御性质的光球呼之欲出。

就在她愣神的档口，一个体格健硕的女人借着黑暗潜行至她身后，动作迅疾地用浸满吸入式麻醉剂的布料捂住了偷窥者的口鼻。

用量之狠，力度之大，使扶容在能够发出惊呼前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倒，掌心的橙色光球没能触及来者便已黯淡了下去。

女人借着体型优势把她拎了起来，径直提到了柱子前行凶者的身后：

“头儿，这人在不远处看见了您，我给迷晕带过来了，您看看怎么处理？”

“嗯。”

被她称为“头儿”的女人慢条斯理地将卷至小臂的袖口放下，一边不以为意地微微转头，却在看清扶容的面庞时猛然一怔，低骂了声脏话：

“……这是我老婆！”

仿佛大梦初醒般，焉姹顿时慌了阵脚，不顾尚未理好的袖口，从下属手里将扶容一把抢过，绕到车后座，打开门放她躺下。

慌乱间，扶容的通讯终端从手提包里滑出，敏锐地识别到焉姹的面容，解了锁。

焉姹望着突然亮起的光屏，定定地愣了几秒，眼里划过无数种情绪，最后只是起身把车门关上。

“药效有多久？”

“只、只会晕一个小时。”

下属后怕地应着，以为焉姹满心关切的都是迷药对妻子身体的影响，殊不知她被惹恼的原因主要在于，要处理现场再开车带扶容回家、把她安顿好，一个小时根本不够。

她紧抿着唇，走进驾驶位，咬牙切齿地下令：

“把地方给我清干净。”

虽然焉姹向来不喜把这部分交给别人处理，但眼下显然有个更棘手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