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收回自己的脑袋。
年轻姑娘小柠檬有些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对梅洛特说：“我觉得你还是想想办法吧，她来了好多次了，一次比一次激动，我实在是打发不动了……”
梅洛特的头发还在滴水，她有些不耐烦，抓起毛巾搓了搓半卷的长黑发，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我知道了，你下去和她说，面见骑士必须穿上得体的衣服，我马上就到。”
小柠檬点点头，带着一串轻巧的脚步声跑走了。
楼下的老人迅速安静下来。从她默默然的语气和异样的动作里，能判断出她精神状态不太好。梅洛特的客户范围还真是广泛。
凯恩心里冒出一句颇有嘲讽意味的话：聚在她身边的怪人确实够多。
“要换衣服么？”她问道，说着把自己的袖子放下来，要去解开扣子。
“不用。”梅洛特一甩手，“哄那老太呢。”
她从衣柜里随便扯出便衣穿上，上半身是米色的宽松长衫，下半身是一条软面料的暗棕色长裤，再加上一双布鞋和挎在肩膀上的针织挎包。梅洛特身上没了半点神棍的气质……除了那双闪烁着不老实光点的眼睛。
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梅洛特朝她站定，双手一叉腰摆好姿势：“怎么样？诚实地说出你的感想。”
“……有点像赶集的农夫。”
梅洛特被逗笑，弯着眼睛检查了一番凯恩的衣服：“嗯——你倒是像个慵懒出游的贵族。”
“有吗？”她只是穿着一件宽袖衬衫、黑色高腰裤子和高腰皮鞋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梅洛特回头悄声对她说：“把老太太哄好就行了，任务还是很轻松的。”
说罢，她立刻换上一副庄重又谄媚的表情，伸出两只手朝老人走去。
“哎呀！这不是骑士大人大驾光临……”
可惜梅洛特热脸贴了冷屁股，老太太看到她，立马躲开了她的示好，深色的干瘪嘴唇向下一撇，杂草一样的眉毛皱成一团。
看到这种刻意的表情，凯恩一下子想到剧院里的滑稽画。
老太太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岁了，后背有些驼，头顶的灰发又脏又乱，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燃烧着可怕的生命活力。
她上半身的破布棉衫外面穿着一件勉强能当胸甲的东西，它坑坑洼洼的，接缝像可怕的疤痕一样蔓延。双臂、双肩上都是这样用金属碎片拼凑起来的“铠甲”，腰间的宽皮带已经被磨得看不清本色。
“你这厮！怎么敢躲着不见我！”她愤怒地甩着手指，浑身的零件随着动作发出撞击声。
梅洛特立马弯下腰去，两手一合：“哎哟我怎么敢呢，实在是最近我太忙啦！”
“忙什么！”
她顿了一下：“比如说布谢人，他们从外面偷偷在我们的水井里下毒，要趁着骑士们生病入侵我们，你也知道那些布谢人有多难缠。还有！还有一位领主召见我，要我帮她揪出一个可怕的邪术师！”
布谢人是什么，领主是哪位，邪术师又是什么……
可那个老人听到这番胡编乱造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平静下来：“布谢人的确可恶，看来你倒也不容易。”
“可不是嘛！压根不带消停的，我一有时间就立马来看看您有什么需求。”梅洛特愁眉苦脸，两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更像个诉苦的农夫了。
老人瞪大自己清澈的眼睛，歘一下抽出腰间的一根铁剑……铁棒，指着凯恩。
“你是何人！身材如此高大，还戴着面具？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凯恩心里一惊，她本来抱着双臂随意靠在一根柱子上，听到老太太这么说，下意识放下双臂站直了。
老太太扶了扶被自己甩歪的头盔……也就是半个稀稀拉拉的木桶，抓着铁棒甩了一圈：“你这邪恶的黑骑士，竟然还敢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黑骑士又是什么？凯恩有些迷茫，她伸手指指自己：“我？”
“就是你！立刻与我决斗，我送你下地狱！”
梅洛特慌了，她抓住老人的肩膀：“这是我的员……随从，不会干坏事的。”
“放开我！既是好人，那就更加不怕我霜骑士的辉光了！”她猛地一耸肩膀，梅洛特被甩退半步。
在老年人中，她也算身强力壮的了……
老太太面色凝重，两腿一并，“铁剑”的尖先是碰额头，再指着地面，倒还真有一些骑士做派。她两颊红润，声音像洪钟一样亮：“我乃霜之地的骑士德阿洛刻！报上名来，我与你公平决斗！”
起先这老太太还让她觉得无语，现在凯恩觉得似乎有点意思。
“凯恩，呃，黑骑士？”她从身边抽出一根拖把，把头取下来扔到一边。
“怎么？你的持剑手受伤了？公平起见，我也换手！”德阿洛刻十分郑重地把铁棒换到另一只手，还向周围不存在的一圈观众展示。
梅洛特慌得站立难安，她摆动双臂，拼命用口型说：下手轻点！
凯恩暗笑一声，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欺负老太太来获得战绩。
招式还没出，老太太先发出一声大喝，随后便高举铁棒丁玲桄榔朝她冲过来。凯恩调整架势，把木棍横过来直接架住铁棒。仔细看才发现那铁棒有打磨过的痕迹，大概老太试过铁杵磨成剑的。
凯恩把德阿洛刻的力气向旁边一引，铁棒刮下一层木屑砸在地上，凯恩立马迅速转动手腕，用木棍头轻轻打在德阿洛刻的铠甲上。
“呀——！”
下一秒，德阿洛刻没有急着举起铁棒，而是大喝一声顺势向上一挑，凯恩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战斗本能被调动，她全身紧绷向后一闪。
铁棒对老太太而言并不轻，但她知道利用武器的重量，这一挑没有命中，于是她顺势甩动铁棒，一个转身又是侧劈。
凯恩把木棍挡在大臂侧面挡住这一击。
这老太太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大不少，而且并不是胡乱攻击。
又是连续几下劈砍和前刺，她一边后退一边用木棍防御。
事实证明还是想多了，才几个回合下来，德阿洛刻的体力已经耗尽，实心铁棍开始在她手里晃晃悠悠，攻击也变得笨拙而混乱。
凯恩不想再磨蹭了，她一个闪身绕道德阿洛刻身后，用力一抖手腕，木棍尖堪堪撩过老太太的灰发，头盔应声落地。
“好了！”老太太伸手示意停止，“看来你的力气也不多了，伤兵，和受伤的人决斗终究还是我……我伸展不开。”
老太太的嘴比身子骨还要硬朗，她明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梅洛特迅速打断：“我宣布你们是平局！您先坐在这边的雅座上，咱们抓紧时间解决你的问题。”
她拉着老人坐在一个放着坐垫的木箱上，又是扇风又是递水。
“你说的，说的对……这些宿敌恩怨不能影响伟大事业。”老人猛吞几口凉水，才总算缓过神来，“无赖法师，我要你帮我找到我的故乡，也就是伟大霜骑士的圣地！”
梅洛特缓缓点头：“帮助骑士是我们这些乡野村人的荣幸。”
她确实很会哄人，面对老太太一直是谦虚倾听的姿态，搞得德阿洛刻脸上难掩满意而高傲的笑容：“很好！”
老太太在自己的小皮袋子里掏来掏去，摸出一张被叠过很多很多次的纸递给梅洛特。
仔细读纸上的内容，梅洛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她小声询问道：“不知您可否提供一些记忆里的线索呢，比如您的童年回忆，家乡风貌……”
“放肆！”老太太忽然怒喝一声，吓得梅洛特一哆嗦，“我要是记得那些，还来找你这个糊弄法师？！寻路看图都是该交给随从去干的，我哪里有随从？我才不记得呢！”
“是是是，怪我考虑不周了。”
凯恩颇感好奇，她把拖把放回原位，绕到梅洛特背后弯腰去看纸上的内容。
粗糙的白纸上写着一首诗，字迹十分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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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霜素裹的黑林土地
十五代，供其力
清晨迎着晨光起，麦果处处寻
仲夏花柱下有少女穿花戴银
然，埃克凯耶涅降其疫
亿万邪兽从肚中生，烧杀抢掠无不横行
花谢，人殁，地瘠，牲死
若问何时见公正
只等白霜骑士献光明
方得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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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牵马，法师梅洛特，你即刻跟我启程去寻找霜乡！”
看到老太太走远，凯恩才开口问：“要怎么凭这诗找地方？”
梅洛特眉毛挤成八字苦笑起来：“当然找不到，这老太精神不太正常，谁知道这是不是她从哪个骑士小说里摘抄的？反正想办法把这个小堂吉诃德打发走得了……”
老太太风风火火去，又风风火火回来，声音还是沙哑又洪亮：“上路！”
凯恩花了几秒钟去找她说的马，随后才意识到所谓的马是夹在两腿之间的一个竹编的竹马玩具。是小孩们最喜欢玩的那种。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两声。
听到笑声，德阿洛刻像被点燃的火药桶：“怎么？你对我的丹·弗朗索瓦有意见？！”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马跟着你应该吃的不太好。”
老人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气得脖子伸长，语无伦次说着什么霜乡富泽天下，一切问题会迎刃而解。
凯恩在梅洛特面前打了几个响指：“别笑了，老太太跑了。”
那老太骑的是假马，但跑的飞快，顺着后街的熙熙攘攘，转眼消失在外面的大路上。
梅洛特忍不住说了声脏话，拔腿就追。
今天上午天气还不错，难得出太阳，很多人都走上街头散步，或者三三两两靠在破屋墙根下晒太阳取暖。
大街上人很多，穿过人群的时候凯恩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幸好现在横冲直撞的老太太更加引人注目，被她撞开的各色路人嘴里不停发出惊呼和谩骂。
梅洛特焦急大喊：“德阿洛刻你去哪？你倒是跟着我走啊！”
拐过一个弯，马车来往热闹，人行道上更是热闹，路人迅速为一场争吵让出一小片空地，又在旁边探头探脑。
比大部分人都高一头的凯恩已经看到了，路边本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在吵架，德阿洛刻上去二话不说撞开男人。
怎么了这是，那老太太是谁？
她是哪家的三明治人？
乞丐现在都这么理直气壮了。
谁在摸我的手袋！
两人拨开围观群众，眼前是一个捂着胳膊的男人正怒视德阿洛刻，而老太满脸得意，手上拿着铁棍，把小孩护在身后。
“你光天化日，岂敢公然诱拐儿童！”
周围立马传来嗔怪惊叹声。
梅洛特却赶紧上去检查男人有没有受伤：“先生你还好吗？”
“你说呢！这疯婆子是你家的？能不能管好？！”他捂着自己被实心铁棒打过的胳膊，疼得直抽气。
“少废话，我现在就正法你这人贩子！”
男人绝望又愤怒：“那就是我家的小孩！”
德阿洛刻却立刻放缓语气，回头问身后的小孩：“孩子，此人可是你父亲？”
小男孩面色不明，七八岁的小孩说不清自己的情绪，他咬着小拇指的指甲，有些兴奋地抬脸看德阿洛刻，随后摇了摇头。
男人气得翻白眼：“托马斯！我警告你！不准再给我胡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路人却纷纷开始质疑男人：“你该不会真的是绑架犯吧？”
“大白天在正经街道上绑架可真够大胆的！”
“谁去叫一下巡警？”
德阿洛刻欣慰地点头：“看看，这世界的道德还没完蛋呢。”
此时的凯恩还在琢磨老太太是不是真的抓到一个拐卖的犯人，扭头却看到梅洛特满脸崩溃。
“都安静！”梅洛特大喊一声，围观人安静了几分。
随后，她走到小男孩身边弯下腰直视他的眼睛，严肃询问：“孩子，我们莱恩克罗是法治城市，如果那个男人绑架你，我们就把他抓到警察局，审问、殴打最后吊死，绝对让你再也见不到他。现在你认真地回答我，他到底是不是你爸，你摇头，那么我们就把他抓走，好吗？”
梅洛特平静扯谎，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