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修仪在观星台陪了即鹿几日,看着即鹿渐渐适应观星台的生活,才慢慢放下心来。这时候,若是要走,应当也没问题吧?
这一日,慈光之塔来信,正是言随之信,信上言明,剑之初悟得剑道,正为极心禅剑,已然出关。
极心禅剑啊……
度修仪心中止不住地暗叹,以为取名为此就能逃避一切吗?初儿啊初儿,你终究还是天真了。纵使他心下感慨,面上却不敢多露分毫,只浅浅地笑了起来。
一旁即鹿见度修仪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似乎还带着些许欣赏与赞扬,不由得疑惑:“义兄笑什么?”
度修仪当即便把信递了过去:“你且看看吧。”
然而,当即鹿看了信,却并未见有欣喜之意,反而缓缓皱紧了眉头。度修仪何等细心?他也收敛了笑容:“初儿有此天赋,你不高兴吗?”
“义兄,你知晓的……”即鹿渐渐攥紧手中薄薄的信纸,“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哪怕……哪怕是一个平凡人……”
“他如今才算是有了些自保之力。”度修仪知道即鹿的意思,只是,他终究要愧对即鹿的期待。于是又一次避过了这个话题,只跟即鹿强调这一件事。
即鹿一声苦笑,不再多言。昔日她说过的,这句话,她说过的,但从来得不到回应。因为,他们只是局中人,只是他人掌中棋啊……
度修仪见状,到底于心不忍,轻叹:“你莫要太过忧心,总归如今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要一切还算在掌握之中,师尹就不会让剑之初冒险。
虽然听懂了度修仪话中深意,但世事无常,哪能为人力所操控?故而即鹿的情绪到底有些消沉:“但愿吧。”
“吾马上要回去了。”度修仪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即鹿明显有些愕然,“这么快?”
“吾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啊。”度修仪笑道,倏尔话锋一转,却是轻声解释了原因,“师尹那里仍需吾出力啊。”
即鹿瞬间便沉默了,她并不是蠢笨之人,虽然她不知道度修仪他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总有些推测。这么着急将她送离,甚至还要用上死亡这个名头,究竟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防着她?有什么事是要防着她的呢?甚至于,义兄也插手其中,义兄向来不参与这些事的,偏偏他又要插手……
他们在谋划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若是之前,说不得即鹿便无法忍受,早就与二位兄长争吵起来了。然而现在……
她又想起那时候义兄的话了。
“师尹派我前往碎岛,是为两界联姻之事。”
“雅狄王拒绝了,原因是碎岛贱女风气严重。”
有些事,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呢?但终究,回不到从前了。
她竟然十分冷静,度修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做出什么决定。她抬眼,望进墨一般的双眸,最终沉默片刻,道:“义兄,我只想初儿平安。”
度修仪闻此,终究还是轻轻一笑,他温柔地拨了拨即鹿的额发:“度修仪一定尽力保他平安。”
“多谢义兄。”即鹿承认自己颇有些利用义兄的意味,只是,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为了初儿,她只能对不起度修仪。那一瞬间,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心中却更添一份沉重。
对她的心思,度修仪也是知晓一二的,只是终究没有说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想太多,你且在观星台好好的便是,要不了多久,我们便接你回慈光之塔。”
即鹿虽然有所怀疑,但到底未曾说出来,只乖巧应道:“好。”
度修仪不再多言,起身离去,院外楔子却早已等候多时。
“你要走?”楔子站在一株柳树下,男人眉目如画,向是英俊极了,只是偶尔,却教人不敢对视。其实度修仪一直都知道,在慈光之塔,虽然师尹看起来威严更甚,但更令人不敢直视的,从来都是楔子。
那双眼,实在太清澈了,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度修仪一时有些恍然,他竟有些不自觉地躲开了那抹视线。只是片刻,他便笑了起来:“怎么?还不许我走吗?”
“诶?好友怎么能这么说呢?”楔子自然是否认的,“楔子只是想告诉好友,人,都该有自己的路。”
“你这话,倒好像我走了什么歪路似的。”度修仪好似有些不满,反驳道。
“非是歪路。”楔子上前一步,竟是凑上了度修仪耳畔,道,“而是……不属于自己的路。”
度修仪失笑:“既然是自己走的路,怎么会不属于自己呢?”
“是啊,人都是要走自己该走的路的。”楔子起身,却步一礼,“好友若要走,恕楔子不远送了。”
却是连一丝一毫回嘴的机会都不给了,度修仪一时倒是被气笑了,这态度,就好像盼着他走一样。也罢,左右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总归还是要嘱咐一些的。他望着楔子,轻声道:“我走,好友可还留着呢,还望好友莫要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这是自然。”楔子轻浅一笑,“楔子,还是慈光之塔之人,有些事,晓得的。”
“那便好。”
至此,在观星台也是呆够了,度修仪就此辞行。灵绮素放人放的痛快极了,只是凋华颜不顾灵绮素呵斥,低声道:“观星台要做的已然做到,还请度先生与师尹遵守交易。”
这早在度修仪预料之中,观星台与师尹的交易,他不是不清楚,自然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原本以为,灵绮素能撑很久,却没想到,损耗竟这般惊人。故而他一挥袖,一颗灵珠升起,缓缓飘向灵绮素,最终,融入其额心。
“交易自然是不敢忘,以后观星台所需,师尹自会遣人送来。”得了明信,凋华颜这才未说什么。烦到死灵绮素轻咳几声,她苍白着一张脸,道:“度先生果真不留些时日?吾记得,先生那缕残魂……”
这是劝他多待些时日,融合残魂。是好意,但度修仪却不得不拒绝:“多事之秋,吾又如何能安心休养?日后再说吧。”
“那我等便不拦先生了。”
于是,度修仪就此离去。
待他回到慈光之塔,自然先要去见无衣师尹一面,只是,流光晚榭中却并无无衣师尹身影,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好似也被无衣师尹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度修仪只好先回镜水别筑。言随是最先迎上来的,他总是将度修仪当成瓷娃娃似的,这次也不例外,上来就先搀住了度修仪,脸上还是止不住的欢喜:“先生终于回来了。”
“嗯。”度修仪颔首,也由得言随动作,只是随意瞄了几眼镜水别筑,随意开口问道,“初儿呢?”
言随脸上笑意一僵,度修仪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侧目望去,言随敛眸,颇为歉疚:“初儿出关后便出门了。”
“出门?他不是不喜出门的吗?”度修仪有些惊异,实在是剑之初往日,往好听了说是不喜出门,往难听了说,是死宅在家里的主儿,怎么就出门了?
言随回道:“是师尹传唤。”
师尹传唤?
度修仪停住了脚步,他刚从流光晚榭回来,最是清楚不过,流光晚榭根本没人,那师尹与剑之初又去了哪里?如今这种局势,他们又能去哪儿?这般想着,心下便存了疑问,只是到底不好在言随面前说出来,他还是暂时按下了疑问。
言随眼见着他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由得咬紧下唇,搀扶着度修仪的手也微微用了些力,直到他恍然回神,对上了度修仪疑惑的眼神,他顿时就有些惊慌,正在他想着要怎么解释时,度修仪却带着担忧问道:“可是近日太累了?”
他刚想应和,却忽然想起度修仪之前说的话,于是,他便笑了,那抹笑,带着少年的腼腆与害羞:“言随只是忽然想起来,先生说要给言随一个惊喜,这个惊喜是什么?”
“说了是惊喜,哪能由你提前知道?”度修仪无奈,他看出了言随眼中的渴望,终究是他对不起这孩子,不过倒也无妨,此间事了,便好好补偿他。只是,到底还是心软,他伸手,拍了拍言随的肩:“这么多年,倒是累得你操心我了,这次,便好好信我一次,可好?”
心中幽微的不甘似乎被暂时压了下去,言随看着度修仪难得放松的模样,最终低下头,笑了一声:“言随为先生备了糖。”
“糖?”一听到这,度修仪当即便心动了,只是还顾忌着面子,刚想说什么,言随立马接道,“初儿不在,先生想吃便吃即是。”
度修仪立马便打消了犹豫,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为何这般偏爱甜口,旁人觉得甜得发腻的糕点一类在他这里却是吃的津津有味。有时候也会恍然,这大抵是过去的习惯,却到了现在也改不掉。不过,人总有点癖好,便也无需多说什么了。
至于别的,本来嗜甜这种事也无需隐瞒什么,亲近些的人都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来教导剑之初,度修仪自己总有些包袱,不愿意在剑之初面前暴露罢了,导致回回吃点儿喜欢的都要避着剑之初。
“在你那里放着?”为了以防万一,度修仪还是出口问道。这么些年来,言随与他早有了默契,便点了点头,这是早就准备好的意思,度修仪当即欢天喜地地跟着言随回去了。
言随的住处与度修仪的住处相隔不远,几乎可以说就是邻着。度修仪欢欢喜喜地跟着就过去了,果不其然,见到了他最喜欢的口味。他一边吃一边问:“我还未曾说自己何时回来,你便这般备上,若我回来晚了,岂不就该放坏了?”
言随顿时陷入了沉默,怎么会呢?他多了解他的先生啊,先生对剑之初多好啊,剑之初取得了这么大的成果,先生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如果不是剑之初不在,先生应当还会好好地夸上剑之初一番,或许还有奖励。他不禁想起这么多年来,他跟着先生学习术法,有了进步先生也会赞赏,本来他应当高兴的,可是先生不止会赞扬他一人,还有一个剑之初。
如果剑之初不在,该有多好……
见他久久不应,度修仪不由得疑问:“言随?”
他恍然回神,正对上度修仪带着关切的眼神,不带丝毫怀疑的关切,眼里只有他一人的关切,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关注。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言随会一直给先生做糖,做糕点,先生不需要想那么多,不需要冒险,只要被他好好照顾就行,那样多好……
“先生今日不回来,总有一日会回来的。”言随如此应道,他最是知道什么话能引得先生怜惜的。
度修仪果然一愣,面色动容,更显柔和,他看见言随说出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些害羞,仓促地低了头,以为这样就能掩饰一切。然而,度修仪还是看见了,那孩子脸上隐隐有些红晕,还是孩子呢,他不由得轻笑。
“以后不必如此。”他柔声道,本意是不想言随劳累,却看见言随急切地抬起了头,似乎是曲解了他的意思,带着一丝急促,道:“先生是不喜欢吗?那……那言随……”
度修仪有些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怕你劳累。”
言随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道:“为了先生,不妨碍的。”
果真是孩子啊……
度修仪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左右言随自己不介意,甚至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便随他去吧。
就此,度修仪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颗糖,亦或吃块儿糕点,喝些茶水,一边吃还要一边和言随聊天,一点也没觉察到时间的流逝。只是,那些东西总有吃完的时候,当度修仪将最后一颗糖塞入口中,才发现,不知不觉地,竟然已至日暮,而剑之初还未回来。
度修仪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他拍了拍手,拍掉那些糕点的碎渣,言随一见,忽而起身。正当度修仪疑惑之时,只见言随已然取来一块湿帕子,他蹲在度修仪面前,细细地为度修仪擦手。度修仪垂眼望去,言随的神情庄重极了,仿佛在做什么极为重要的事一样。他忽而有些感慨:“也不知我是哪里来的福气,竟将你收作了徒儿?”
言随手下动作一顿,他不由自主地低头,握着的那双手白皙纤长,没有那些磨人的茧子,毫无疑问,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就像这个人一样,合该被捧着,不让他沾染外面的风风雨雨,让他一直这么天真下去。
那一瞬,他收了帕子,缓缓握住那双手,依恋地伏上了度修仪的膝头,出声竟有些沙哑:“被先生收入门下,是言随之福才对。”
又是如此,度修仪不由得暗叹。他有心提点,便纵容了言随这看似放肆的动作,不过仔细说来,这么多年,他们师徒确实少有如此亲近的机会。他垂眸,伸手摸了摸言随的头:“你惯是如此,总将自己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