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像一张纸片人。
尖尖的下巴,侧脸露出的下颚线像是镌刻过的线条,腕表带扣上最里,圈住细细的手腕,转身时单薄的肩膀和身形,真的很像他们班女生口中的“纸片人”。
黑色的书包,像是一座山,感觉都快要把男生压垮了。
真的不重吗?
顾不惘扶着楼梯,以一种淡淡的疑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楼下的男生。
男生,也就是苏澄光。
苏澄光薅了一把汗,露出饱满的额头,一双桃花眼完美藏在土气的黑框眼镜下。
他浑然不知被主角受拿珍惜物种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因为他忙着在给另一个主角打工,时薪三十,四舍五入月薪七千。
抬头,在柳绿花红的饮料中找着他要的生姜水,蓝光打在透明的镜片上,他的神情认真又笨拙。
顾不惘顿在他身后,仔细盯着他的后颈。
男生衣领打折了。
眼神死死盯着,双手放在身侧,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摁住想将他歪掉的领子翻正的冲动。
苏澄光还在找。
等他终于找到了,没等顾不惘松一口气,他开始一张张把零钱塞进机器肚子里。
顾不惘感觉外面的太阳,滋一声把他心里的一根弦烧断了。
一股烦躁油然升起,教养让他压着脾气,
“你要什么?”
苏澄光怔怔回头,对上一双如同冰雪的眼睛,呆呆啊了一声。
眼前人很高,因为身高差,压着眼皮看人给人一种轻蔑的感觉,只有苏澄光看到,如冰封千里的眼神里带着关切。
顾不惘叹气,
“你这样太慢了,你要什么?”
语气温和,在他的注目下,给人一种如孩童般被无条件包容的感觉。
这个人倒是不像传言那样冷傲,但为什么要在意他?
苏澄光疑惑,还是礼貌地回答,“我要买生姜水。”
苏澄光看着顾不惘用指节修长的手,拿出手机,熟练地在机子上一刷。
哐当一声,机器肚子里滚出两瓶水。
顾不惘弯腰,苏澄光闻到他身上薰衣草洗衣粉的味道。
愣神间,苏澄光被塞了一瓶水,冰凉的触感爬上手腕。
哦,原来是他太慢了,耽误了顾不惘的时间 。面容无辜的男生心想,他才不会道歉呢。
他喊住顾不惘,对着他冰川似的脸,露出腆然斯文的笑,
“谢谢你,我把钱补给你吧?”
顾不惘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用。”顾不惘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澄光抱着冰水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身白衣黑裤,纤尘不染地踏入泄了一地白光的楼梯。
真是像仙鹤一般的男生,成绩又好,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很多女生喜欢吧?只是他太冷了,跟一块捂不化的冰块似的。
树影落在他的脖颈上,像是某种动物的獠牙。
他突然嗤笑了一声。
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冰块味的。
念着楼上的人,他不敢让危银河多等。
他当当当跑上楼梯,路过顾不惘时,清楚看到对方向右边让开,空出一道太平洋的距离。
他没觉得被嫌弃,毕竟这位高岭之花对谁都这样,恨不得拿一个玻璃罩子,把自己和世界隔开。
一进教室,苏澄光就觉得汗毛竖起,冰冰凉。
不仅仅是因为空调,还是因为讲台的危银河。
危银河长得很俊,眼窝深邃,五官立体,显得他眼神极具侵略性,头发都倨傲地翘起,嚣张地向上指,像一匹草原狼王。
偏生他还很稚嫩,身上犹存清澈的纯良,是个下雨天会被一只落难猫咪吸引目光的少年。
对上那双如窗外35℃太阳般的眼睛,耀眼炽热,像是要把他整个人融化。
苏澄光心一跳,压下睫毛移开了视线。
看见他进来,危银河正在台上选歌,手肘撑在讲台上,银色十字架从领口掉出,如同雕塑般完美的肩膀将衬衫撑紧,薄薄衣料快捂不住结实的背部肌肉线条。
与他外表极为不符的是,他的味道——
像是迎接他的到来,一股草莓味的冰淇淋味儿携着冰雪扑鼻而来。
危银河很香,浑身散发着甜美的滋味,简直像个大型冰淇淋,不停地在说,“来吃我呀来吃呀。”
苏澄光知道,本质是血的香味,他能闻到味道,说明危银河是非常优质的食物。
怕距离太近有危险,苏澄光把生姜水放在台上,直径走向了位置。
熏红的脸颊,握紧的拳头放在两侧,走路的姿势也像一个秀气的姑娘。
连看都不敢看他,这个小弟还真有点纯情。
危银河拧开瓶盖,丝滑得像是没封紧。
显然,瓶盖早已被苏澄光拧松。
他眼底划过一丝异色。
扬起下巴,喉结滚动,一瓶水被他很快喝完。
危银河吧咂嘴,“你怎么才来,我都快饿死了。”
苏澄光正把外卖从书包里拿出,闻言习惯性开口,“对不起。”
其实不晚,从教室到校外一来回,他只用了十五分钟。
他连句解释话都不说,把自己放得很低。
谁让他是小弟呢?
照顾危银河情绪,用笨拙和傻样,满足他的优越感,当小弟,他专业的。
打开盖子,坐在前排的苏澄光开始挑出里面的香菜。
危银河转回自己位置,仰靠后桌姿势跟大爷似的,等待被投食。
玩手机的危大爷似想起什么,放下了翘起的腿,高大的身形向苏澄光歪去,眼神关切,“我记得你是高一的?”
看他小小一只,危银河很自然以为他是学弟。
苏澄光不指望他能记住他的班级,“我是高三8班的。”
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那些人还在欺负你吗?”
苏澄光手一抖差点被油溅到,在他的注目下心跳加速,“没有。”
危银河盯着他的发旋看了一会儿,发现什么也看不出,又把头埋进碗里。
虽然他看着像个社会杂毛痞子,可正义感还是有的。
“对了,两份麻辣烫三十块,我等会儿还给你。”苏澄光慢吞吞地掏兜兜。
危银河不收给出去的钱,“不用,我从不要零钱。”
于是苏澄光心安理得收下。
给危银河当小弟也不是没有好处,他出手大方,一次跑腿就是好几百,他这几天都存了不少钱。
苏澄光的好心情,在顾不惘进来后戛然而止。
那人背对着光,像个九天之上的神明,似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跟他有关。
如果这个人是他的,他会很高兴。
这高兴无关情爱,在他眼里,危银河和顾不惘一样,都是漂亮的玩具。
可惜这个人身上带着苦味。不是他的食物。
他忍不住回头看危银河。
危银河侧脸俊美无俦,面无表情盯着桌面的裂痕,旁边顾不惘款款走过,仿佛带起一阵清清冷冷的风。
这两人还在冷战中,傲慢如危银河,做不出舔着脸讨好的姿态。
顾不惘更不可能理他,不久前他还骂危银河傻b,主动搭话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苏澄光只想震声大笑。
巴不得两人一辈子不说话,给他更多接近危银河的机会。
他舔了舔唇,干巴巴道,“危哥,我不小心给你加了香菜,对不起。”
这话成功转移危银河视线,苏澄光不敢看他漩涡般的眼睛,盯着他脖子上的银链子,怕自己露出什么不对劲的眼神。
坐在讲台下的男生垂着头,过长的刘海挡住眼睛,平时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像是一个躲进校服的影子。
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开口原谅,整个人快要被自己的错误压倒了,显得卑微又可怜。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他成了一个人的神明,生杀予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全凭他说了算。
危银河正是中二病的年纪,对弱小有天生的良善,因为这样显得他很酷。
他勾唇,眼里带着的流金色的光芒,“没事,拿给我吧,肚子都快要饿扁了 。”
苏澄光已经挑完香菜,把麻辣烫给危银河时,连一次性筷子给他都掰好了。
就差点没喂到他嘴里。
危银河当了这么久的酷guy,第一次体验被当小baby的感觉。
嗯,真香。
别误会,他是指麻辣烫。
危银河叫住他,指了指袋子,“你把这个也带走。”
苏澄光立圆了眼睛,镜片下的桃花眼水润纯净,带着直白的疑惑,“这个不是给你朋友的吗?”
危银河一愣,“什么朋友?”
“顾不惘啊。”
“别管他,我说给你就是给你。”
危银河买了两份外卖,他以为多的给顾不惘。
迟疑着,还是提着外卖坐了下来。
想到书包里姐姐给他做的“爱心便当”,一盒子的西兰花和白菜,没有油水,只有满到溢出的健康。
被危银河看到一次后,当时危银河皱着眉头没说什么。
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今天居然直接给他点了饭。
酷哥也有可爱之处。
苏澄光没想到,这个想法之后被狠狠推翻。
但是现在他很快乐。
头顶空调冰呼呼,咽下滑滑的鸭血,苏澄光眯着眼,嘴角露出猫咪般柔软的笑容。
屋内满是油辣子香气。
顾不惘忍着胃的叫嚣,哗啦撕掉一页错题本,代表这个难题已经被他彻底掌握。
抬头,钉在墙上的时钟告诉他:来不及吃饭了。
他做题一向忘我,刷刷写完一抬头天都黑了是常事。
以前危银河不会让他饿肚子,现在……
他抬眸,跟危银河视线相触。
对方像被刺到一样甩开视线,吃得红红的嘴唇抿成一线,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他听到那个男生的声音,“危哥,你这碗有香菜丸子吗,我这碗好少哦。”
危银河:“有,你吃吧。”
如同开中了盲盒,男生没有忸怩地激动起来,尾音雀跃,“可以吗,谢谢危哥!”
要是危银河的朋友在,肯定大为吃惊。
狮子一样的危银河没有洁癖,领地意识却很强,护自己东西跟雄狮护食似的,碰则即死。
偏偏兔子一样苏澄光不仅碰了,还在门口摇晃着尾巴,一点点试探着雄狮的底线,等待雄狮主动靠近,步入兔子柔软的圈套。
危银河没多想,念着不方便就夹着丸子喂到了苏澄光嘴里。
苏澄光近距离接触食物,馋得双眼发直,脑子晕乎乎,危银河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嚼吧嚼吧,两腮鼓鼓,忙碌得不知拒绝,像一个傻气的松鼠。
窗外云朵软若动物的皮毛,金色的阳光跳跃在绿叶上,穿过玻璃折射出一片金色的雾霭。
缠绵的英语歌声从他们身边绕过,
“Like Hephaestion , who died
(如那死去的赫菲斯提翁)
Alexander ' s lover”
(曾是亚历山大一生挚恋)
不知道男生说了什么,危银河笑出了声。
笑完后,危银河大大咧咧地朝男生大胯捏了一把。
男生吓得筷子都掉了,透明镜片下的长长睫毛扑朔,像一只受惊的蝶。
顾不惘在这一幕下,眯起了细长的眼睛。
这两人气氛黏糊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情侣打闹。
他动了动腮帮子,血腥味在嘴里蔓延,舌头被他无意识咬得破了口子。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