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商量从来就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和恩赏。
无论心中怎么想,沈贤妃也只能面上欢喜地应下这桩差事,并承诺会好好地照顾新生的皇子。
一夜风波,以赵美人殒命,沈贤妃得子结束。
但景元复好歹还是顾念着赵美人的,次日早朝过后,便留下卫麟书,让他好好安慰安慰赵美人的侄女。
景元复面上有一丝惋惜:“虽然赵美人已去,可朕已经荣赏了她的母家,还有她的侄女,生前赵美人最疼爱的小辈就是嫁给你的这个侄女,现在她……”
景元复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一桩伤心事,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
话到嘴边,景元复突然忘记了赵美人的侄女叫什么名字。
好在卫麟书及时察觉,接着他的话补充道:“——赵湘。”
“啊,对。”景元复并不觉得自己忘记一个小辈的名字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继续道,“赵湘,赵美人生前最疼她了,想来也是不愿见她太过伤心的。”
卫麟书自然不能不应。
说了一会儿话,景元复才放卫麟书离开仪元殿。
一出殿门,卫麟书毫不意外地看见景冕正在殿外不远处等着。
他径自走向景冕。
“有事?”
景冕面上很是无奈:“是母妃,因为昨日赵美人之子被交给沈贤妃养这件事情,很不痛快。”
太子之争,自己这边多一个皇子就会多一分机会,别人那边多一个皇子自然也是如此。
这个年纪的妃嫔早已经不在乎皇帝的宠爱,她们更在乎的是孩子和权力。
沈贤妃原本就有九皇子景晟,现在又多了一个十皇子,和后宫诸人比起来,她是唯一一位拥有两个皇子的妃嫔,遥遥领先。
难怪卫贵妃会不痛快。
不过卫麟书认为此事也不必太过小题大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人多就会胜,沈贤妃纵有两个皇子,可景晟已被放逐陇西,十皇子才刚刚出生,又能有多大的威胁?”
景冕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无奈道:“我也是这样对母妃说的,可她心中有气,就是听不进去。”
卫贵妃毕竟也是自己的姑母,卫麟书还是替景冕想了办法:“姑母心气不顺,无非是怕你在朝中不得势,顾家虽与你已经定下亲事,可毕竟未成婚,姑母心中想来也是忐忑的。”
景冕蹙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尽快成婚?”
“既然早晚都要成婚,不如赶早。”
景冕不语。
卫麟书也没有再多说,留下景冕一个人在原地沉思,自己则往宫门口走去。
快要踏出宫门时,卫麟书回头望了一眼仪元殿。
刚才还站在殿下的景冕已经缓步踏上了台阶,正往仪元殿走去。
卫麟书收回眼神,转身离开。
午间,顾府众人便听到了景冕来访的消息。
顾怀玉此时正带着郁良夜在顾老太太处说话,听见下人跑过来通传的消息,只觉得诧异。
然而也没有时间让她多想,景冕已经行至门边,顾怀玉只来得及扶起顾老太太,而后恭恭敬敬地向景冕行礼。
午间几人只是随意说话,房中并无侍候的人,景冕又来得突然,郁良夜来不及躲避离开,只能学着顾怀玉的样子,向景冕施了一礼。
“不必紧张。”景冕走进房中,眼含笑意,“是我来得突然,又不想让下人层层通传,所以便跟在后面进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顾怀玉身上:“怀玉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顾怀玉应对得宜,连面上的微笑都恰到好处,“四皇子亲至顾家,顾家上下蓬荜生辉。”
景冕之前只来过两回顾家。
一次是之前顾老太太六十大寿。
一次是定亲送聘礼之时。
当时他见顾怀玉,只觉得美则美矣,行为举止却和他府里的几位大家闺秀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然而此刻听着顾怀玉说的话,却又觉得她话中隐隐带着讥讽之意。
景冕不由细看顾怀玉的面色。
然而一无所获。
顾怀玉眼中的敬意和面上的微笑,并不似作伪。
他只能收回眼神,顺势坐了下来。
顾老太太是长辈,在景冕的坚持下还是坐在了上首。
两人闲谈几句,景冕便向她谈起了和顾怀玉的亲事。
他道:“母妃近日身体不好,太医说母妃心气郁结,需要多想想高兴的事,我仔细想过,哪有比儿子成亲更能让母妃高兴的事情呢?”
顾老太太心下隐隐有了预感,担心地看了顾怀玉一眼,又看向景冕:“四皇子的意思是……”
“提前成婚,也算是我们对母妃的一番孝心。”
顾老太太又能说什么?
天家的亲事,哪怕出嫁的是自家府里的姑娘,她们又能够说些什么?
四皇子能够亲自来府里走一遭,也已经算是征得她们意见了。
她们难道还能够说不愿意吗?
顾怀玉微笑着应下改期的亲事,亲自送景冕到了门口,望着他远去才回到顾老太太身边。
顾老太太的面色似踌躇又似叹息,拉过顾怀玉的手让她来到自己身边,想张口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顾怀玉明了她的心思,坐下来侧身将头伏在顾老太太膝盖上,轻声道:“祖母,再等两个月孙女就出嫁了,这是一桩喜事,应该高兴的。”
顾老太太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顾怀玉柔顺的头发,半晌才道:“是,你出嫁是一桩喜事,以后好好地过日子,”
顾怀玉感受着温暖的手拂过发丝带来的温度,轻轻点头:“嗯。”
郁良夜见顾怀玉送贵客出门,才敢离开顾老太太的房间。
不过她并未回自己居住的小院,而是中途去了顾府的厨房,将自己之前蒸着的糕点端了过来。
住在顾府,总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表达自己的感激。
顾府收留她已经是大恩,她不能理所当然。
只是端着还冒热气的糕点来到顾老太太房间门口时,看着里面祖孙和谐相处的温馨场景,郁良夜一时也停下了脚步,不愿意上前去打扰她们。
或许,她们更愿意让自己等一会儿再过去。
郁良夜体贴地端着盘子离开,在院中找了一处凉亭坐下。
亭边的假山流水景致甚佳,水流自高处坠落,流动间送来丝丝凉意,郁良夜以手托腮坐在亭中,思绪不受控制地飞回到林端身上。
她忽然间也想家了。
她想念家乡。
也想念家乡的人。
今日公务繁忙,林端一直在翰林院待到天色黑沉,才堪堪处理完手头上的文书。
幸亏还有顾怀安在身旁陪着。
“也就是你脾气好,别人不想做推给你的文书你也接,要不然咱们怎么能耗到这个时候?”
顾怀安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满,却不是对林端:“其他人也就算了,那个赵宁前两天还对你冷嘲热讽的,怎么他的文书你还帮忙处理?”
林端自然不是滥好心地想帮人做事。
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再多接触一些翰林院的文书。
翰林院每年每月收发的文书不计其数,总有一些,对他扳倒卫麟书会是有帮助的。
他想多一些,再多一些地将这些文书收集起来。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可一条一条堆积起来,总会有将卫麟书压垮的那一天。
他不怕麻烦,也不怕等。
不过这些就不必要向顾怀安说太多,徒惹他也心烦。
林端将今日处理的文书整理好放在桌子上,对顾怀安歉意地笑了笑:“文书处理也都是小事,没必要和同僚起冲突,只是连累你也陪我待到这个时候了。”
“你就是太好心。”顾怀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催促林端回家,“都这个时辰了,赶紧回去吧。”
两人吹熄灯火,结伴离开翰林院。
京城四方中正,皇宫正处在京城的正中央,翰林院距皇宫也不远,只和皇宫相隔了一条街。
无论是顾怀安回顾府,还是林端回朝廷为外地官员准备的宅子,都要从皇宫经过。
以往也有过几次两人半夜结伴归家的时候,每次两人都避不开要经过皇宫前的这条路。
只是从前林端经过皇宫门口的时候,都觉得天家气势肃穆威严,令人心安。
可是这一次心底却总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放慢了脚步,不着痕迹地将顾怀安隐在自己身后。
惨白的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连带身后的皇城,也在地面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要吞噬一切。
顾怀安跟在林端身后走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个人位置的不一样。
他愈发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拉上了林端的袖子,小声开口:“我怎么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林端已经有了和前世临死之前一样的心悸之感,他侧耳听着身后传来的破风声,将拉着自己袖子的顾怀安往旁边一推,自己回身对上了一点亮光。
“叮!”
顾怀安被林端推开,再回头时只看见一支羽箭钉在林端的胸口,箭尾上的雁羽还在微微颤动。
他脑子一懵,扑过去扶着往地下倒的林端,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人刺杀。”
林端的声音唤回了顾怀安已经出走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气,寂静的夜空因为他的喊声惊起一群栖鸦。
“杀人啦!杀人啦!”
“有人刺杀当朝榜眼啦!”
“救命啊!快来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