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下面的女子着一身浅蓝色棉布衣裙,却更衬得肤色白晳,她双目澄澈如秋水,或许是因着些许紧张,两颊微微泛红,倒更显得楚楚动人,犹如这清冷大殿内一枝幽独的青莲。
景元帝出神的时间有些长,众人皆觉出异样,屏气凝神,悄悄将目光投向这位或许即将有大运加身的女子。
身旁的大太监低声提醒:“皇上?”
“咳咳,不知为何,朕初见你便有似曾相识之感,”景元帝自觉失态,往龙椅背上靠了靠,“作为此次唯一的女子,朕可以对你再另行嘉赏,你有何求?”
姜致赶紧福身道:“多谢皇上,但皇上所赐已是丰厚,民女并无他求。”
景元帝高高地俯视着她,徐徐开口:“那朕问你,年华几何,可有婚配?”
姜致心里一惊,这个皇帝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她一直当他是位明君,怎么这会儿有点色令智昏的意思?但邱锦才刚刚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还没有走完定亲的流程,应该不能算已有婚配吧?万一被查出来会不会是欺君之罪?
正在她纠结之际,大太监提醒道:“姜姑娘,皇上问你话呢。”
姜致刚要开口,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人站出来道:“回禀皇上,她是微臣的未婚妻。”
是邱锦的声音,姜致如蒙大赦,默默在心底对他道谢,感激他又救了自己一回,皇宫那地方对她来说就如同牢笼,还有,她在电视剧中看到的那些宫斗手段若都是真的,她去了只怕是活不过三天。
太子此时也回过神来,“是,姜姑娘的确是邱御史的未婚妻,也正因如此,儿臣才允了他们同去。”
刚刚他也是被景元帝的问话惊到了,不知他是想把这位姜姑娘许给自己的哪位皇弟,还是……,他不想再往下猜。
景元帝沉吟着打量了邱锦与姜致片刻,面色渐渐缓和:“果然是一对壁人,既如此,朕就再赐你金镶玉头面一套,权作为你添妆了。”
姜致松了口气,赶紧伏身施礼:“民女叩谢皇上隆恩。”
“微臣谢皇上隆恩。”
姜致出大殿经过邱锦身边时放慢了脚步,用眼神对他道谢。
邱锦长眸微闪,深深地回望她一眼,示意她安心。
姜致随人群行至外面,与众人话别后又到街上雇了辆马车,后半晌才回到子母阁,却发现赏赐居然先她一步送到了,有些无语,既如此,为何不能再顺便把她送回来呢。
转念一想,可能人家就是专门负责送赏赐物品的,要把每份赏赐都送上门,自然无法再顾及到人。
柳巧和李迎儿被这堆御赐的物件所吸引,都过来摸一摸,掂一掂。
“这头面真好看,金灿灿的,刚好你与邱公子完婚的时侯用,这块牌牌不会也是纯金的吧?”柳巧把金牌子放在手上细细端详着。
李迎儿也紧紧地盯着那块牌子,“你想啥呢,皇上御赐,肯定是金子做的。”
“哇——”柳巧听罢,眼睛都亮了。
“好了,以后这个就可以当我们子母阁的招牌了,谁敢再乱传我们的谣言,就给他们看这个,睁开他们的狗眼看看这上面是什么字,‘大邺义士’岂是人人都能当的?”
这牌子一面印着‘大邺义士’,一面印着‘御赐金牌’。
在姜致怀里扭动的弥远也伸手要拿金牌,柳巧把牌子递给他,笑道:“你看这么小小的人儿,也知道金子是好东西。”
“这些衣料你们选一选自己喜欢的,我们过些日子就去制新衣。”姜致指着那些布匹道。
“真的吗?哇这什么料子,摸着又软又滑,感觉比那些贵夫人们身上的衣裳还要好呢!”
“是,这各种衣料都有,只是颜色素净了些,倒正适合我们。”
两人拉起衣料在对方身上比划着,想像着它们制成新衣的样子。
姜婆这次倒很是淡定,静静地靠在床边看着那堆赏赐。
“金銮殿有多大,是不是比这们这加起来还要宽敞?”
“那皇帝长什么模样,有多大岁数?”
……
姜致就讲述了自己殿上的所见所闻,只是又略掉了有惊无险的那部分。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气氛却十分压抑。
“你说什么?!”景元帝脸上变了颜色。
太子跪倒在地:“确是那朱修等人亲口承认,是得了三弟的授意来谋害儿臣的。”
“不可能,你三弟屡屡为你说话,甚至多次来求我放他去淮州为你助力,定是那些人在胡乱攀扯。”景元帝维护着自己最疼爱的三儿子。
“儿臣一开始自然也不肯信,但他们言之凿凿,且已经在认罪状上签字画押,而攀扯三弟于他们减罪并无用处。”
景元帝默了片刻,渐渐冷静下来,又瞥了一眼案上的认罪状,吩咐宫人道:“去把三皇子请过来。”
兄弟阋墙在皇家并不少见,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们也会如此。
三皇子一进门便觉出气氛不对,但他面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父皇,见过皇兄。”
景元帝将几份认罪状丢到他跟前,“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双手捡起,只看了两眼便惊惶出声:“父皇,儿臣怎么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儿臣冤枉啊!”
景元帝目光锐利:“白纸黑字,将你如何提拔他们并授意允诺都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敢抵赖?”
三皇子扑通一声跪倒:“父皇明鉴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定是有人蓄意构陷,目的是让我们兄弟失和,儿臣可与他们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景元帝靠在椅子里冷眼细察,见他面上的悲愤很是真切,便先信了几分,“好,你既这般有底气,明日朕会安排三部会审,绝不轻枉轻纵。”
三皇子以头抢地:“谢父皇成全!”
头几乎贴到地面时,他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意。
翌日会审时,朱修等人居然全盘推翻先前的认罪状,连同设计让太子染上时疫之事也一并否认,只说是被严刑逼供,不得不先签字画押以待回京翻案,那赵明勋更是当堂撞柱而亡,以死明志。
这一来,太子便从原来的受害者变成这冤案的始作俑者,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只为构陷三皇子。
户部侍郎明海,太医院的石院判等同去淮州的官员皆为太子辩解,也被当成太子党言论不被取信,一时之间,刚刚立了大功归来的太子身陷困境。
三皇子刚刚从刑部回府,便召了幕僚进书房。
“正如你们所料,太子等到论功行赏完才将朱修等人的认罪状交与父皇,给了我们翻案的时间。”三皇子手执茶杯惬意地道。
“太子行事优柔寡断且过于仁厚,此乃掌权者之大忌,”幕僚恭敬道,“现下王爷只需隔岸观火,便可坐享其成。”
“不,”三皇子盯着香炉上袅袅的轻烟道:“按我们原本的计划,他本不该活着回来,为防再次节外生枝,本王不但要加柴,还要助风,势必要让这场火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姜致上金銮殿的事很快便被官员们传至各自夫人们那边,子母阁先前的谣言也因此不攻自破,很快恢复了经营,甚至比先前还要火爆,以至于姜致不得不又请了两个帮工。
定婚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到了下聘的日子。
邱锦着人送来了一整盒珠宝,八式海味,四鸡两鱼,牛羊猪肉各十斤,干果糖茶,若干杂物,还有聘金两千两。
姜致知道他升官后置换了个三进的宅院,但却不知他居然有这么大一笔银子,还有这盒珠宝,看着都是好东西,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姜婆则低头翻看着帖盒里的莲子百合,眉开眼笑地道:“你管他从哪里得的,反正不会是偷的,还有,等完婚后,就把这子母阁关了吧,一个官夫人家整日里抛头露面的,总不成个样子。”
“那怎么成,”姜致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我得有自己的事做。”
姜婆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个倔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我是拿你一点法子也没有。”
姜致将珠宝盒子合上,随口道:“不随您的话,那肯定是随我爹了。”
姜婆手一抖,几颗莲子滚落至地面。
姜致想起她似乎没怎么提起原主的父亲,只说他在自己很小的时侯便过世了,遂试探着问了一句:“他是得病没的吗,那时侯我几岁了?”
姜婆弯腰去捡地上的莲子,却似是有些慌乱,头磕到桌沿。
姜致赶紧蹲下身去帮她捡,“几颗莲子而已,丢了就丢了。”
二人再起身时,姜婆脸色却有些不自然:“那时侯你大概两三岁吧,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事我也记不太清,我们往后也莫要再提他了。”
姜致点点头,也有些后悔触动了她的伤心事,记忆中都不存在的一个人,再问也没什么意义。
午时,邱锦来接她去看自己的新宅子,姜致觉得现在子母阁太忙了,想等哪天闲下来再去。
邱锦却坚持道:“我们完婚在即,你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还要选一下用哪间当新房。”
自己的家吗?
这几个字让她有些恍惚,算起来,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好像还没有一个房子是真正属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