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致听出他话中略带微词，不由轻笑：“现在都在忙着替我备嫁妆，没接几个产妇，子母阁里并不忙，而且现在柳巧与迎儿已经能独当一面，倒也不差我了。”

“不用备那么细致，这里什么都有。”

两人你侬我侬地呆了大半日，直到日头西斜，邱锦才恋恋不舍地遣车夫把她送回去。

柳巧正在给她装各样喜果攒盒，姜婆与李婶则忙着给她缝喜被。

邱锦虽说了不必事事周到，但她知道这话对姜婆说是没用的，为缝这几床喜被起早贪黑，她已经劝了多次不用准备那么多，特别是这种费事的物件，去买现成的便好，姜婆非说是亲手做的才有诚意，能保夫妻和顺，搞得她也很无奈。

翌日，长公主便开始陆续往子母阁送嫁妆，一百多担，填得子母阁满满当当，惊呆了坐月子的夫人们，一打听才知道，这里的掌柜居然是长公主失散多年的女儿，少不得又是一番恭喜。

姜婆倒是没什么惊讶之色，好像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殿下只有你一个女儿，肯定要体体面面地打发你出阁的，跟这些一比，我准备的那些东西当真有些拿不出手了。”

“娘莫要这么说，您亲手做的那些物件我更喜欢。”姜致靠在她肩上用撒娇的语气道。

咂摸着刚才的撒娇意味，姜致心下一愣，在她记忆里，前世从小到大很少跟人撒娇，为数不多的几次可能是跟妈妈，只是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了。

姜婆听着这话不由高兴起来，“那娘再给你缝两床喜被吧，那个鸳鸯枕也再做一对，还来得及，这些东西也放不坏的。”

姜致赶紧阻拦：“不不，已经够多了，如果把您累坏了，让我怎么放心地出嫁？”

姜婆想了想亲迎前确实还有许多琐事需要安排，也只得作罢。

亲迎的前一日，昌平伯夫人带着贺礼到了，不多时，宫人送来了太后与皇后娘娘的添妆。

“你们终于要完婚了，也算是苦尽甘来，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长公主失散多年的女儿，”昌平伯夫人感慨道，“长公主这么多年始终孤身一人，深居简出，早些年确实传出过她有段姻缘被生生拆散，因此断情绝爱终身不嫁，却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儿。”

“我也没有想到，”姜致老实道，“那您可曾听说长公主那位情郎现在何处吗？”

昌平伯夫人摇摇头：“这个倒没听说，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没有提起过。”

长公主不说，她也没好意思问，怕再戳了她的痛处。

“怎么现在还称呼她长公主吗？”昌平伯夫人笑着问道。

姜致有些不好意思：“嗯。”

她来到这里以后，对着姜婆喊娘都用了挺长时间，更何况是这个天降的母亲，她实在喊不出。

昌平伯夫人也理解：“倒也是，突然对着一个认识没几日的人喊母亲是挺难的，慢慢来吧，听说长公主府今日摆了出阁宴，也给昌平伯府下了帖子，想来也快派人来请你了。”

什么？姜致一窒，那日去拜见长公主，也没听她提起过啊，姜婆倒是提起过今日摆席，她觉得太累太麻烦了，就说晚上所有人一起吃顿好的就行了，反正她们也没什么亲友。

果然，不多时，长公主府便来了人，请姜致过去。

她来到长公主府大门外时，半条街已被来贺喜的车马塞得严严实实。

府里高朋满座，昌平伯，石院判等人都到了，但大多她都不认识，倒也见到了几位去过子母阁坐月子的夫人，都对着她恭谨福身，连连道喜。

长公主领着她在男女园都转了一圈，对着人隆重地介绍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听着那声声贺喜，笑靥如花，好似这么多年凝固在她身上的时光终于开始流动。

“恭喜殿下寻回爱女，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听说郡主马上要完婚了，殿下真是双喜临门啊！”

……

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地追问驸马的事，毕竟人家身为长公主，即使养几个面首也无人敢当面指摘。

姜致这一瞬间悟出一个道理，只要你站得够高，就没有人敢随意指点你的私事。

她看着长公主的笑颜，心内也不免有些感慨，她本打算过来露个面就回去帮着收拾，终是没能开口。

一直到申时，宴席才散去，姜致刚想道别，却被长公主领进了房，她递给姜致一个红缎锦盒。

姜致疑惑地打开，是一枚白玉竹纹佩。

“这是你父亲当年送我的定情信物，如今你要完婚了，他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是十分高兴的，以后就由你来保管吧。”

姜致有些心惊：泉下……吗？

“当年我生产完以后，因着失了孩子心痛至及，下定决心要与你父亲私奔，就靠着这个念想熬出了月子，却不想，等我恢复身子赶到龙涎寺时，得知他已被父皇以违反寺规等罪名发配去了漠北，半路上染病不治而亡。”

长公主拿起玉佩，放在手上端详，她面色平静，声音里也没有起伏，似是已经放下，“我知道，他是因我才遭遇此劫，悲痛难抑，从此便落下心病，如今想来，若不是他因此而死，我也不至于念他半生，说到底，是我欠了他。”

她把玉佩放到姜致手上。

姜致摸着那枚温润的玉佩，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您实在不必拘于过去，万事皆有因有果，想来……他也不愿见您这般郁郁度日。”

她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好时光。

“你也不过比当年的我大两岁而已，倒是比我通透许多，”长公主欣慰道，“如今好了，找到你了，我也不会再同从前那般了。”

这次，姜致没有躲避她的温柔凝视，报之浅浅一笑。

长公主微怔片刻，将手覆在姜致手上，似是还想要抱一下她，终是没有动。

二人间有温情涌动，倒真有了几分亲母女的样子。

“做当家主母，身边没有体己人是不成的，我这里的侍女你随便挑几个带去当陪嫁丫头吧。”

“不用，我自小独立惯了，过不了被人侍侯的日子。”

姜致说的是真心话，两世没被人侍侯过，那种感觉她也不喜欢，不止那样，以前她进店里，但凡有服务员一直跟着，都会觉得不自在。

长公主满眼心疼：“从前是从前，现如今不同了，一切我都会替你安排妥贴。”

她最终还是婉拒了长公主送的陪嫁丫鬟，长公主见她执意不肯，只得暂时作罢。

亲迎这日，天还没亮，柳巧便拉了她起来梳洗，刚梳开头发，长公主便带着一帮夫人们浩浩荡荡地来到子母阁。

“我请了全福人来替你梳头，”长公主进门便笑盈盈地开口道，“昨日送来的凤冠霞帔，可还喜欢？”

“喜欢，很好看，只是有些太过华贵了。”

那嫁衣满缀珍珠，凤冠也用了纯金打造，实在是有些招摇，她本打算穿邱锦送来的那套。

长公主不以为然：“我的女儿，自然什么好东西都配得上。”

喜娘也笑着赞道：“是，郡主生得美，穿什么戴什么都会很好看的。”

在这里坐月子的夫人们也纷纷过来恭喜，能在这里赶上给郡主送嫁，也算是一大热闹事。

昌平伯夫人昨晚上刚走，今日又早早地来了，帮姜婆张罗着迎客。

柳巧李迎儿等都与有荣焉，眉开眼笑地给各位夫人敬上喜糖。

盘起双螺髻，淡扫蛾眉，薄敷脂粉，轻点樱唇，穿上大红嫁衣的姜致，有一种惊人的美，看呆了屋里的人，一瞬间让他们觉得，仙子应当也不过如此。

长公主轻抚着她的肩膀，用欣赏珍宝的目光打量着镜中的姜致，仿佛透过她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如果穿上嫁衣的模样。

院外鞭炮声起，迎亲的队伍到了。

姜婆正忙着招呼长公主带来的那些官夫人们，听到动静急步出了前厅。

果然是邱锦带着人来了，他快步来在姜婆跟前行了跪拜大礼：“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姜婆脸上乐开了花：“好，好，快起来！”

韦宇明眼尖，早早看到长公主的驾辇，打趣他道：“别忘了，你可是有两位岳母大人。”

邱锦斜他一眼。

柳巧端来了热汤面，里面还卧了两个鸡蛋，叮嘱道：“多吃一些，你今日且有得累呢。”

姜致虽还不饿，但想着不知什么时侯才能吃上饭，勉强吃了大半碗。

喜娘笑道：“新娘子该拜别父母，上花轿了。”

姜致打量了一圈，没看到姜婆的身影，对柳巧道：“去把我娘找过来。”

待姜婆进屋，姜致认认真真地给她和长公主磕了两个头：“女儿拜别母亲。”

姜婆哽咽着连连点头，长公主听到这句母亲，忽地泪光盈盈。

柳巧和李迎儿也在一边默默垂泪。

姜致拍拍她俩的手，作轻松笑：“你们难过什么，我也不是不回来了。”

长公主亲自替她蒙上盖头，交到喜娘手中。

姜致被簇拥着出了门，送到花轿跟前。

“当心脚下。”耳边传来邱锦一句贴心的提醒。

她嘴角忍不住地翘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