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对于他们的姗姗来迟并未表露出不满,倒是关切地问姜致新婚感觉如何,府中上下可有什么吃力的地方,要不要她派人过去帮忙。
姜致:“府里人不多,也没有那么多杂事需要操心,倒也还好。”
长公主点点头:“不与邱锦父母同住是极好的,会省却许多烦扰。”
“……嗯。”
这道理虽不错,但毕竟有些直白。
姜致看了邱锦一眼,发现他这个当事人倒是在若无其事地喝茶。
“我送你的那些铺子,你要抽空去看一下账,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掌柜的就行,我都吩咐好了。”
提及此,姜致踟躇道:“您给的嫁妆实在过于丰厚了,我有些……”她不知该怎么说。
长公主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些慈爱,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同姜致坐在一起不太像是母女,倒有几分像姐妹。
“你如今还要同我这般客气吗?”她温和地问了一句。
姜致一时无言。
邱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仆从急急进来报:“殿下!不好了,太上皇他——驾崩了!”
“什么?!”长公主霍然起身,却又摇摇欲坠,差点跌倒。
姜致赶紧扶住她。
嬷嬷在一旁悲切劝慰道:“殿下,千万要节哀啊。”
太上皇驾崩,天下同悲,丧期内民间也有诸多禁忌。
姜致也被以郡主的身份宣进宫为其戴孝,几日之内经历了一喜一悲两件人生大事,虽说她与这位刚刚认下的舅父并没有多少感情,但看着长公主在丧礼上悲痛得几欲晕厥的模样,也令她感慨生命无常,即便是坐拥天下。
贞和帝为悼念太上皇罢朝半月,邱锦婚假还剩几日,索性趁此又请了回乡省亲假,带了姜致回老家南平拜见父母。
从京城去往南平走水路会近一些,但姜致没想到自己上了船就开始吐,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晕船!
邱锦为了让她能更好地看风景,还特意加银子选了二层靠外的包间,结果她愣是什么都没看上,整日里头重脚轻昏昏欲睡,只盼着早点下船。
邱锦只能独坐窗前,没有了想与之一起赏景的人,再美的景色也是索然无味。
尽管姜致不想被人跟着,但邱锦考虑到路途劳累,还是劝她带了青穗出门,自己则让成言也跟着来了。
青穗每日里饭食如何端进来的,便如何端出去,得邱锦劝半天才吃上那么几口,三四日后姜致觉得自己有些轻飘飘的,她无视他们担心的目光,难受中不禁带着一丝窃喜:果然饿是减肥最有效的办法。
于是邱锦与青穗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略显诡异的画面,她哀嚎地吐完刚吃进去的食物后,呕出眼泪的皱巴小脸上似又有一抹笑意。
青穗有些担心地问邱锦:“老爷,夫人该不会是晕船晕糊涂了吧?”
邱锦:“你先出去。”
他坐到姜致身边,伸手抚向她的额头,试了试,倒也不热。
姜致闭着眼道:“我没发烧,只是头疼。”
“那阿致因何发笑?”
姜致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说了你也不懂。”
邱锦见她并无异常,也不再追问,但已决定回程无论如何都不走水路了。
船终于靠岸,姜致脚一落到陆地上,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即刻得到缓解。
接下来又换了马车行了半日,才到了邱家。
看门的一见邱锦,喜出望外:“少爷您可回来啦,这位就是少夫人吧?”
“是,我爹在家吗?”
“在的在的,老爷前日便接到您的家书,高兴得大宴了一日宾客,现在正盼着您呢!”
门人边说边将他们让了进去,然后一溜烟跑进去报信了。
邱父听到动静,负手从书房出来,面上一派沉静。
姜致福身行礼,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邱锦开口介绍:“这便是我新过门的娘子。”
姜致赶紧顺势道:“见过父亲。”
邱父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姜致从他的表情里,半分看不出门人所说高兴得大宴宾客的模样。
父子二人客气地打完招呼,进了前厅。
邱锦继母杨氏带着一个女孩闻声前来,女孩小脸圆圆的,虽稚气未脱,但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见了邱锦,甜甜地喊了一声“兄长”,又对着姜致怯怯地称呼“嫂嫂”。
邱锦对着杨氏躬了躬身,唤了一句“母亲”。
姜致也跟着道:“见过母亲。”
杨氏忙不迭地点头。
姜致给杨氏见过礼后,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给女孩。
她已从邱锦口中得知他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十六,唤作可桐,一个十二,唤作可萱,便照量着她们的年纪,提前备了对应的礼物,给这个小妹妹选了一个金镶玉的项圈,她看京中不少小姑娘都喜欢戴。
“哇好漂亮的项圈,谢谢嫂嫂!”可萱果然欢喜地爱不释手。
杨氏和气道:“让你破费了。”
姜致觉得这位婆母眉目之间很是和蔼可亲,倒像个好相与的人。
闲聊中得知,可桐今日与手帕交出去游玩了,还没回来。
“不是早与你说过,她也老大不小了,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还整日不知归家,成何体统。”邱父不耐地对杨氏道。
杨氏诺诺道:“是,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说她,那我去安排厨房置办晚上的席面了。”
邱父缓下脸色:“嗯,去吧。”
这一会儿的相处下来,姜致觉得邱父和邱锦脾性几乎完全不同,除了长相神似。
邱父问了邱锦一些朝堂上的事,邱锦皆恭谨作答。
“你如今连升两级,根基不稳,须时时谨言慎行,不可因一失得意而忘乎所以。”
“是。”
父子的聊天内容始终都是围绕着如何为人为官,姜致在一旁听得几乎要睡着。
终于,邱锦带着她出来了,“走,我带你去我房里看看。”
邱家院落都十分宽敞,收拾得也很干净,邱锦住在东跨院,院外栽有一排绿竹,枝叶繁茂,院里也是刚刚被打扫过的样子,一尘不染。
院里有几株兰花开得正盛,可见平日里被人打理得很好。
进门处有架梨木水墨屏风,上面画的山水花鸟,往里靠墙是一个大大的书架,摆满了书。
姜致随手抽出一本,居然是棋谱。
“怎么,你平日里也看这些杂书吗?”
不是说古人教育方式很单一吗,姜致还以为像他这种考进三甲的每日里都是苦读四书五经,不过细想来,他也确实不太像那样的人。
“什么叫杂书,凡是能学到东西的都是好书,天天读圣贤书,也未必就学得好。”邱锦道。
这点与姜致倒是所见略同,好像她见过学习好的人都不是死读书的。
“我看你继母人还真不错,”姜致将书放回去,“你与她似是不太熟的样子。”
邱锦默了下,回道:“确实算不上亲近,我五岁便失了母亲,祖母心疼我,将我接过去养着,因而与她接触不多,等再大些便离家读书,也便这样了。”
姜致了然。
“但是,她对我确实也一直不错,并不似平常继母般苛待于我,就是性子有些软弱,因为一直没再为父亲生个儿子出来,受了祖母不少气。”
倒也是个可怜人。
床上换了簇新的被褥,枕头也摆了两个,一看就知是为他们特意准备的。
掌灯时分,家仆时来请二人去前面用膳。
姜致进门前听到可萱悄声道:“……真的,咱嫂嫂可好看了,比那个冯姐姐好看许多……”
“嘘——等会儿可不要在你嫂嫂跟前提什么冯姐姐。”是杨氏的声音。
“我知道的。”
姜致停下脚步,看向邱锦,以眼神询问:冯姐姐是哪位?
邱锦苦笑一下,低声道:“等回去再讲给你听。”
姜致白他一眼,迈步进了门。
她一眼便看到可萱旁边端坐的婷婷少女。
不同于可萱那还略带圆润的脸,她已出落成大姑娘模样,眉眼之间肖似邱锦。
想来定然是可桐了。
果然,少女娇娇出声:“见过嫂嫂。”
姜致应着声,赶紧将见面礼递出去。
那是长公主送她的嫁妆,一对满镶珍珠的金凤发簪。
这个年纪的姑娘们已经到了爱打扮的时侯,她觉得一定会喜欢这个,反正长公主送了她很多,也戴不完。
可桐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淡淡道:“多谢嫂嫂。”
性子与可萱不十分相似,看着挺内敛的样子,也可能是年长几岁的缘故。
“都过来坐吧,”杨氏招呼道,“我也不知道阿致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弄了些,看看可合胃口。”
姜致道:“没事,我什么都爱吃。”
邱锦看她一眼。
一家人坐下静静地用饭,极少有声音,只有邱父偶尔问邱锦几句话。
饭后喝茶时,杨氏给了姜致一份见面礼,是一个红玉手镯:“这是我出嫁时,我祖母给我的添妆,据说是她娘留给她的,可能不值什么银子,但确实是个老物件。”
姜致有些受宠若惊:“这也太贵重了。”
杨氏似是被她的反应取悦到,笑着道:“不妨事,她给了我好几件,我祖母的娘家父亲喜欢捣鼓这些,到处捡漏,攒下不少好东西。”
那边,可萱叽叽喳喳地同邱锦打听起京城的热闹:“兄长,京城是不是很大,能有几个南平这么大?”
“那里是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皇上和娘娘们?”
可桐撇嘴看她一眼:“傻子。”
可萱毫不在意她的嘲笑,接着发问:“我听人说京城天天都有唱戏的,是不是真的?”
……
邱锦难得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温柔。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缠着锦儿,”杨氏同姜致说完这句,便对着可萱道:“天色不早了,让你哥嫂回屋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他们路上走了好几日,合该累坏了。”
二人回屋时,已是亥初时分。
姜致先去了净室,一路上都没能沐浴,她想好好地泡个澡,正坐在桶里闭目养神,听到门帘被掀开。
她以为是青穗进来拿换洗衣物,说了一句:“你这一路也累了,今晚早点睡吧,不必守夜了。”
却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