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致——!”他骇然失色,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这才发觉她身体虽然很凉,但口中一丝气息尚存,他沉到底的心又有了一线生机,冲山下大喊:“来人!都到山顶来!”
姜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长到梦完了她的前世今生。
她梦到小小的自己目睹父母吵架时躲在角落里的惊慌失措,梦到妈妈流泪抱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梦到他们终于决定离婚,无论妈妈如何要求,爸爸都不同意将抚养权给她,梦到妈妈离家时她跟在车后面跑了很远,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车流中再也寻不见,梦到身后车辆对着站在机动车道的她不停摁喇叭……
下一瞬,这刺耳的喇叭声与她出车祸时的声音重叠,她眼看着对面的大卡车失控,直冲着她所乘的出租车而来,一时间这边的汽车都猛摁喇叭,但仍没能避免卡车冲到了对向车道,将出租车撞翻,她被压在座椅下,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她梦到自己的灵魂飘出去很远,飘过许多光怪陆离的地方,都只是稍作停留,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飘了许久,在一条河边,遥遥地看到一个小姑娘在河边浣洗衣服。
晨光拂在河面,波光粼粼,如同碎金般耀眼,河面有成群的鸭子在互相追逐嬉戏,发出嘎嘎的欢叫声,岸边的枝头有悦耳鸟鸣,清风徐来,带着阵阵花草清香,凑成了这幅人间胜景。
姜致在这一刻忘记了所有的疲惫与迷茫,她闭上眼睛,享受短暂的悠闲与宁静。
硕大的青石斜斜地被河水浸过一半,墨绿色的苔痕嵌在石头的缝隙和边缘,她把淘过水的衣物铺在青石上,涂上胰子用棒槌大力捶打,水珠溅起,迸在她的额头发间,犹如点点露珠。
她把待洗的脏衣从木盆里拿出,腾出地方,将洗好的衣物放进去,只顾低头将衣物拧干,却没发现一件小衣被水波带离了岸边。
待她抬头时,小衣已经飘到了青石边缘,她赶紧跨了一步伸手去捞,一脚踩到滑腻的石苔上,滑进水中。
“救命啊!救……呜呜救命……”
沉浸到几乎要睡着的姜致听到呼救声蓦然睁开眼,见小姑娘扑腾着连连呛水,赶紧冲下来拉她,却发现自己连她一根头发丝也抓不到,她大惊,慌忙冲向岸边,对着路人呼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但似乎没有人听到她的话,更看不到她的存在,路人毫无反应,都按照原本的节奏或快或慢地走掉了。
姜致傻了眼。
眼看小姑娘意识模糊危在旦夕,姜致只得返回来再次尝试,还是不成,她的手如同幻影般触不到实物,急得她随着水面上下浮沉。
小姑娘终于被呛到失声,开始往下沉,姜致跟着完全没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忽地失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便看到了围在床边急得团团转的姜婆。
听说是一位来洗衣的妇人顺着水面的衣物发现了小姑娘飘浮的头发,喊了人来打捞,连拍带摁的,居然给她救了回来。
只有姜致知道,救回来了,但又没完全救回来。
然后画面一转,梦中的她浮在半空看着满身是血的另一个自己,看着邱锦将她抱起来,送去了附近最大的医馆抢救,郎中们帮她止住了血,包扎了伤口,给断掉的腿骨做了复位和固定,却对她的持续昏迷束手无策。
医馆杂乱影响休息,邱锦将她接回府中,请了几位有名的接骨郎中来照看她的腿,一刻不停地进宫向贞和帝请求让太医为她诊治,贞和帝得知姜致遇险也是大惊失色,自然应允。
姜婆那边闻讯后当场晕厥,卧床不起。
长公主痛心疾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时时唤着她,盼她醒来。
床上的姜致面色苍白得骇人,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瞬就会停止。
太医们试过脉后皆是连连摇头:“脉相细而无力,血虚至极,因而导致心脉不足,无力醒转。”
长公主闻言怒道:“什么虚就补什么,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得把她唤醒,皇兄那时侯也是这般说辞,一个个无计可施,要你们这些太医有什么用?郡主若有不妥,本宫唯你们是问!”
“殿下息怒,微臣定然尽力而为。”
邱锦面沉似水:“什么样的偏方都可一试,只要能把人救回来,无论所费多少皆在所不惜。”
太医面有难色:“这个,不是银钱的问题,凡此种病人,用药恢复是一方面,病人自己的意志力也很重要。”
姜致悚然一凛,她想起了前生那场车祸,她觉得心无挂碍,又怕痛,怕即使活下来也变残,迟疑之下错过了归位,最终翩然离去。
但今生她有邱锦,有姜婆与长公主,还有许多关心她的人,她自问是很想活下来的,为何还是醒不过来?难道是因为她并不是原主,所以难以回魂?
梦里的她想不分明,只觉脑子一片混沌。
邱锦闻言久久未出声,他的头发凌乱,久未安眠的眼中布满血丝。
姜致看着几日内迅速憔悴下来的他,心中满是歉意,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在他耳边低语道:“对不起。”
她很想去看看姜婆,但许是因为尚有气息,总飘不出这间屋子。
长公主白日里坚持在此守着姜致,每到入夜时分,邱锦就劝她回去歇息,自己却整夜整夜地守在床榻边,不肯安眠,望眼欲穿地盯着她,摩娑着她的手,时不时地同她说话。
姜致看着他满身疲惫的模样,好担心他会跟着垮掉,可无论她如何尝试,硬是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为什么不愿醒来,难道你不担心你娘和殿下,不担心我吗?”
姜致拼命摇头,不是她不愿意,真的是无能为力,梦中的她犹如空气一般存在,也不出声音也完全触碰不到他们,又失了系统的助力,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记得那日,我在陈府初见你,便被你的清澈灵动所吸引,栖梦阁时受惊的模样也惹人心疼,第二日你背着你娘来寻求帮助,落魄得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让人忍不住想拥入怀中守护……”
姜致:……
“后来,我发现你善良但略微呆笨,还有一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固执,原本不耻同愚者为伍的我,这次却想尽力去保护这份单纯的热忱,想离你近些再近些,就这般不自觉地陷入其中……”
若不是看他满脸的憔悴与疼惜,姜致差点以为他又在嘲讽自己,她觉得前面两句大可不必说,都总结为‘单纯的热忱’就好了。
“兜兜转转,我终于娶到了你,你却这么快便要狠心地抛下我?为什么不肯醒,是怕我会怪你又不顾自身安危了吗?你放心,这回我不会怪你,以后也不怪你了,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
姜致鼻子一酸,其实他说的没错,自己若是能把他的规劝听进去,这件事或许根本不会发生,她想跟他道歉,也想问问小弥远怎么样了,找到没有,可惜他都听不到。
姜致感觉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梦里,分不清是真是幻,又脱身不得。
又几日下来,邱锦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他夜里守着姜致,几乎不曾合眼,白日里又匆匆出门,有时过午才回来,经常带回不同的郎中为她诊治,但每个人的说法都差不多,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用药加针灸,只能等。
长公主也看出他形神不济,开始劝他歇息。
但邱锦歇不了一时三刻便会立时惊醒,满眼惊惶地来到姜致床边探她的鼻息。
长公主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姜致看得好难受,若是只能如植物人一般这样躺着,她宁愿自己快些断气,那样就不用再拖累他们。
是夜,邱锦又守在床边。
但这次,他却迟迟没有言语,只紧紧抓住姜致的手,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青穗与如画进来道:“老爷,今夜让奴婢们来守着夫人吧,殿下留话说您需要休息。”
“不必。”邱锦一开口,姜致才发觉,他的嗓子哑掉了,离远些几乎听不到声音。
青穗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担心地道:“可是老爷,您这么熬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
如画更是几乎要哭出来:“是啊,就让奴婢们替您一夜吧。”
邱锦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二人只得退出门去,不多时,青穗端了碗汤水进来,“这是碗绿豆百合粥,能清热润燥,老爷还是喝一些吧。”
邱锦点头,示意她放在案上即可。
青穗将粥放下,眼神担忧地离开了。
姜致一直盯着那碗粥从温热到冰凉,他都没有去喝一口。
她焦灼,担心,又无可奈何,虽然明知他听不到,还是冲口而出:“你在干什么?每日都有好好用饭吗,为什么会瘦这么多?你从前是多么洒脱的一个人,堂堂男儿岂能为情所困?就算是为了我,不,就算是没了我,你也要保重自己啊!”
邱锦眼神空洞,置若罔闻。
姜致看着他那干涸开裂的嘴唇,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阿致,阿致你醒了吗?”邱锦惊喜地哑声道。
姜致透过模糊泪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床上的人居然也从眼角淌出一滴泪。
但任他如何呼唤,却再没有别的反应。
邱锦猛地起身往外走:“快去找郎中……”
话未说完,他忽然晕倒在地,但他方才的声音太过沙哑低沉,门外的人根本没有听见。
姜致赶紧去扶他,却触摸不到,一时急到失声:“来人啊,救命!”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