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袖带着墨燚和穆麟前往沅州城内,一路上墨燚的表情都十分严肃,让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更冷了。
沈袖有些摸不着头脑,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穆麟,昨日有没有跟阿炏军师探讨过军务啊?以后他是咱们的军师大人了,军中事务也要带着他熟悉起来了。”
“是,属下遵命。”
沈袖没等到墨燚的回应,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继续道,“阿炏啊,这位是穆麟,穆统领,你昨日也见过了,他是我身边的一等侍卫,以后你若是有事吩咐,交给他就是了。”
墨燚轻轻瞟了沈袖一眼,默不作声,倒是向穆麟点了点头。
沈袖有些尴尬,她不明白这个死男人今天是怎么了,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却总能从他脸上读出“阴阳怪气”。
雪宝似乎是察觉到了沈袖身上有伤,它的每一步都十分稳健,而落秋则窝在沈袖的怀里,十分惬意。
沅州城里的守卫见到沈袖前来,立刻跑上前迎接,门口大批的难民窝在墙根,沈袖心中一颤,跟着守卫的步子进了城里。
几个月前她才和灵儿经过这里,没想到当时便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如今再看到,破碎得更彻底了。
沈袖的心里想起了母亲曾跟他们描绘过的朝歌城,也是从一片废墟开始的,可能跟眼前景象相差无几吧。
守城统领王杰听说沈袖带着十万玄甲军来了,激动地从残破的城墙上跑下来迎接,“沅州统领王杰参见沈将军!”
沈袖将落秋放在了马上,自己直接翻身下马,“王统领不必多礼,如今看到城内这番景象,倒是让我心惊,今日午后玄甲军会拨派一批人前来协助清扫废墟,先让城外的难民可以进来避难。”
沈袖伫立在城口,望向朝歌城的方向,心中无限感慨,那个‘家’就在那里,她却永远都回不去了,而此刻她要守护的城也没有一丝生气,如果说将士浴血奋战是为了百姓,城中若无百姓,他们又为了谁而战呢。
“可是这…”王杰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这些难民中不知是否有敌方的细作,以往打仗从不会让难民率先进城的。
穆麟看了沈袖一眼,立刻意会, “王统领请放心,将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穆麟,回去记得找薛将军交接粮草事宜,除了救济粮草,另匀一些出来用于安置难民,不必报我,另外,即刻安排人到城门口施粥,阵仗要大一点,把消息散出去。”
王统领虽然心里十分感激,但是他还是婉言相拒了,“末将谢将军大恩,只是大战在即,我们这里…可以撑住的,当下保住前线将士的粮食供应才是最重要的,如今这里山高路远的,京城拨派的粮食也要很久才能到…”
沈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了,“你放心,自是会先保全前线的供给,不必担心,王统领和将士们也有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吧。”
沈袖看着眼眶深陷的王杰,虽然他穿着铠甲,但是脸上颧骨却已突出。
这句话让王杰内心感激万分,他们已经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苦守了快两年了,早就该活不下去了,没想到还能等来支援。
沈袖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开始,把心放到肚子里,除非踏过本将军的尸体,不然你是不会见到南江兵马再次兵临城下的。”
墨燚突然一偏头,似乎发现了什么,没等沈袖的反应他已经自行离开了。
王杰不敢置喙,小心翼翼地看着,将军都没开口说什么,他自然也不会多这个嘴。
过了许久,等到王杰带着沈袖和穆麟勘查完整个沅州城的情况,墨燚才回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难民打扮的人,直接丢在了沈袖的面前,如今的他筋骨已愈,这恢复了的身体他用起来似乎更灵活了,锻炼锻炼,非常的舒服。
沈袖蹲下,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一勾,“南江人,来这里做什么?”
眼前的人身子明显一怔,立马开口否认,“军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小人是北襄乡下的人,怎会是南江人。”
沈袖笑了笑,“你右手关节处有厚茧,左手外腕有茧,这些痕迹是持刀剑和举盾留下的痕迹,你是兵士,且是职级不高的行兵,你确实做了些伪装,但是你的裤子却出卖了你,北襄与南江两国互市关闭已经十余年,南江特有的烧麻料是不可能流通到北襄的。”
眼前的人眼见身份败露,脸色一变,从袖中直接掏出一把匕首,敌将近在咫尺,他想尽力一搏。
谁知沈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穆麟一个飞踢将他的匕首踹到地上,将他押着。
可能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开始破罐子破摔,“南江的大军不日便会踏平沅州城,今日就以我的血为南江北征开个好头吧!”
说着就要以头抢地。
沈袖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给他打懵了,“疯了?”
又一巴掌,“傻了?”
再一巴掌,“想死?”
最后一巴掌,“本将军允了吗?”
打得眼前的奸细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惊恐,沈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诡异,“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南宫永夜,他爷爷沈袖就在这里等他,若是怕了,趁早回家抱着他父亲的大腿哭一场,不过就算是如此,只要他不来,爷爷我便一路打进他的王府,把他揪出来扒光了倒挂在那城墙上。”
说完还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笑。
抬了抬手,示意穆麟放开他,她一脚把他踢得连滚带爬的往另一处城门口跑去。
墨燚勾唇笑了笑,这倒是有趣,从没见过这样使激将法的人,倒是合他的胃口。
王杰和穆麟显然没明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穆麟自然是听从将军安排的。
但是王杰却想要出言制止,这个奸细不知道埋伏了多久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收集到了一些什么情报,就这样将他放走会不会延误战机。
墨燚今日心情大好,抬起修长的双指制止了王杰的开口,“南江的准太子爷带军破了沅州城以后将城中扫荡一空却没有占城谈条件,而是选择直接转移战场,这是在为后面的谈条件留退路。”
“退路?什么退路?”
“你可知破你沅州城的那支奇兵现在正在哪里?”
王杰摇了摇头,穆麟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墨燚笑了笑,继续道:“他现在正在你们北襄的东境频繁骚扰,那东境有什么你们可知道?”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墨燚翻了个大白眼,“东境可是你们北襄的粮仓啊,这都不知道,离东境最近的一片麦场便是有天下粮仓之称的谷稷城,可惜东境易守难攻,他不过是为了给北襄王多施加些压力,逼着他低头多赔点地赔点钱罢了,不仅正面避开了玄甲军的锋芒,还能不痛不痒的捞一大笔的赔偿,计谋倒是好计谋,就是幼稚了点。”
墨燚一点拨,他们顿悟了,所以沈袖今日把这个人放回去,就是为了给南宫永夜传话的,以南宫永夜嗜杀的性格,南境的新将对他出言不逊,他定是忍不了的,这样也许能打乱他的进攻节奏,无论他是否往南境来,他都会把一部分心思放在沈袖的身上,若是他决心打东境,玄甲军大可直接北上支援,东境的防御若是南宫永夜不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他根本拿不下来,而他若是回到南境战场跟沈袖决一生死,更是中了沈袖的下怀,因为南宫永夜目前手上的十万兵马就是南江的最强战力,若是被玄甲军挫了其锐气,南江必定元气大伤。
更重要的……沈袖没说,但是她心里很清楚,一旦这个消息传回了南江,王座上的那位肯定就要坐不住了,不为别的,只一个姓,便能够让他坐立不安了。
沈袖笑着冲墨燚挤了挤眼睛,“懂我者,阿炏也。”
王杰又问道,“将军怎知他一定会告诉南宫永夜呢?若是他的消息被人拦截了南宫永夜岂不是就无法知道了。”
沈袖耐心道,“说给他听不过是为了有一条详实的线索罢了,真正的散播当然不靠他。”
王杰一拍脑门,原来是这么回事,心中不禁对沈袖多了几分敬佩。
夜里,鹞城外的湖边,沈袖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这么些年过去了,竟然一点都没变,连一块石头一棵树的位置都没变化,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湖面上结了冰,沈袖蹲下摸了摸这冰面,小时候她还跟凌寒和青禾在这里滑过冰,回忆像潮水一般涌来,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
随着一阵风吹起,沈袖感觉到了身后站着的人。
来人开口,“阁下是谁,为何知道二十三年前的事情。”
沈袖听到熟悉的声音竟变得苍老,眼泪竟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好在约的是半夜,对方根本看不清。
“韩叔,多年不见,身子可好?”沈袖开门见山,转过身面对韩天齐。
虽然是夜里,但是沈袖还是清楚地看到韩天齐的身子明显一颤,等了半晌他都没有开口,沈袖便接着说道:“韩叔,我是凌寒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沈袖此时的男装打扮,沈家能活下来的男孩子也只有凌寒了,而要知道凌寒是否跟韩天齐在一起,只需要看韩天齐此时的反应。
“凌寒?你说你是凌寒?”韩天齐的周身突然散发出可怕的杀气,沈袖能感觉到,韩天齐根本不相信自己,此时她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没猜错,韩叔,你果然知道凌寒的下落。”沈袖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语气活泼的朝他前进了一步。
韩天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眼前的这个人竟能从试探中得到答案,“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只知道沈凌寒早就死了,你又怎么可能是他。”
“对,我确实不是凌寒,凌寒是我们家的老大,我该称他一声哥哥。”沈袖始终没有开口言明自己的身份,她扰乱着韩天齐的谈话节奏。
“你究竟是谁,你是朝歌?还是青禾?”
韩天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似乎有了答案。
“二十三年前,父亲就是在这里约见了北襄主帅方子安,利用当时北襄副将急功近利之心,换来了朝歌城十三年的安愉,十三年后旧事被翻出,南江王室对沈家赶尽杀绝,那一年的大年初一,沈家的窗花和灯笼都是鲜血染出来的红色,又是一个十年,我又重回此地,带着十万精兵,要攻打我曾经的故乡,韩叔,你说命运是不是很可笑。”沈袖一字一句说得云淡风轻,传到韩天齐的耳朵里却是如惊雷一般。
“你真的是朝歌吗?”
韩天齐的声音在发抖,他想了一下,当初只有沈朝歌和沈家的一个侍女被方子安带往了北襄。
沈袖点了点头,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谁知韩天齐却像个老小孩一般跳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哭腔,他大声地朝天上喊着,“沈兄,你看到了吗,沈家没有绝后!”
沈袖看着眼前的韩天齐十分的动容,她开口道,“韩叔,凌寒在哪里?”
韩天齐突然不再挺拔着身子,而是像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一般,勾着背,找了个矮石坐下,“原本我想着让这个秘密随着我这个老头子一起下地狱,如今我遇到了你,总算是能够跟一个人诉说了。”
沈袖看着眼前的人,没了当初那般的英武,那个为了喝酒还要把爹从府里偷出去的韩叔,他好像真的老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凌寒他被我藏在了千凌峰山上的寺庙里,那里鲜少有人去,藏人可是方便着呢,我藏了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发现他……”
韩天齐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多年的秘密终于能够说出来了,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直在自说自话。
沈袖听到沈凌寒还活着的消息,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那!那他还好吗?”
没能第一时间就赶去见他,她迫切的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韩天齐神色黯淡,语气中满是自责,“他…他跳下悬崖后腿断了,我带着他四处拜访名医,可是他们都说他的腿治不好了,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韩天齐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在沈袖的耳朵里却嗡的一声炸开了,原来那样意气风发的沈凌寒,如今却要与轮椅为伴,眼泪夺眶而出,她背过了身子,不愿意让韩天齐看到。
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突然想起了涂灵,故作镇定地说道:“没事韩叔,我有大夫,我有这世上最好的大夫,她一定可以救他的。”
沈袖看着眼前已然有老态的韩天齐,她慢慢走近,直直地跪下,朝他磕了个头,“韩叔,父亲在天之灵看到您为了沈家的孩子拼尽全力,他定会感激您的,您做的已经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