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王珞沅放下手中杯盏,看向面色苍白地瘫在榻上的任尺。
“所以,你回去背着郑达调查出真相后,密谋刺杀了他?”
在她提到“郑达”二字之时,任尺眼中立时迸射出浓烈的愤恨,他咬着牙撑起身子,艰难地挤出四个字。
“俺没成功。”
“好,好好好!”
王珞沅的注意没有放在他身上,一双目光不知落到何处,突兀地自顾笑开来,机缘巧合之下竟接上了任尺的话。
任尺苍白的面色逐渐恢复颜色,愈发的红,直到被染成均匀的紫红色。他哆嗦着双唇,不可置信地看向王珞沅:“你,你是何意?”
“任尺,不成想你还挺聪明,这次做得不错,”王珞沅凝神望向他,瞥见他肩头又在渗血的伤口,“你先躺下吧。”
任尺摸不着头脑,却莫名地在王珞沅的视线下重新躺下去,大睁着不明就里的眼睛看向她。
“罢了,不同你打哑谜了,虽然你刺杀没成功,却是帮了我大忙,放心,我同你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会为你妹妹报仇的。”
任尺“扑通”一声滚到榻下,跪着朝向王珞沅,不停地磕头,肩上渗出的血液汩汩淌了一地,面色愈来愈苍白。
“女郎,多谢你,若是你能为俺哥哥和妹妹报仇,你让俺做什么都成,此前绑了你的错,俺愿意以死谢罪。”
王珞沅起身走到任尺身前蹲下,重重按在他负伤的肩膀之上,止住他磕头的动作。
她盯住他的眼睛:“你的命抵不上,你该磕的不是救你妹妹的我,而是被你拐卖的我。养好伤再为我做事,当是补偿你这些年犯下的罪孽。”
任尺呆呆地望着王珞沅,就那样晕了过去。
“来人,再去请位大夫来。”
王珞沅抬起沾满任尺身上血迹的手,向帐外沉声吩咐了一句之后,睨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任尺,轻笑:“死亡从来便是最轻飘飘的惩罚。”
“女郎,你这……”杜珩渊闻声走进帐中,看到其中景象之后愣在原地。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扫了王珞沅与任尺一番后,视线定在她血迹干涸的手上,眉梢轻挑,嘴角勾出一抹了然的笑。
杜珩渊取出一块帕子,走到桌案旁端起茶水浇在上边,靠近王珞沅执过她抬着的手,用帕子在上边细致地擦拭。
“如此看来,女郎这是又要调教出一位心腹了。”
王珞沅挑眉:“何以见得。”
杜珩渊但笑不语,在手中帕子被染红之后,又掏出一块为王珞沅将手擦干,双目含情地注视着她。
王珞沅不自在地抽出手:“大夫怎么还没有来,再不来,我的‘心腹’可真要死了。”
“洛女郎,老夫来迟了,望您恕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蹒跚地走进帐中,气喘吁吁地告罪。
王珞沅那一点点埋怨瞬间转头对向自己,角落里积灰的良心有点疼,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她敛去轻慢,向大夫作了一揖:“抱歉,劳烦您了。”
“客气了。”老大夫回礼,吹了下胡子。
不知不觉间竟已深秋,清风朗月,桂香扑鼻。
杜珩渊帐中,昏黄烛火映出两道人影,一人端坐,一人静立。
王珞沅前几日从桓符那顺了一副白玉棋盘,正屈膝坐在榻上同自己对弈,杜珩渊则去瞧下属士卒们的训练情况,尚未回帐。
“说罢,这几日按着我的吩咐,你都完成了些什么?”听到脚步声,王珞沅没有抬头,目光始终盯在棋盘上,缓慢地落子。
“女郎,俺先是乔装打扮成您说的贰柒的模样,带上口罩潜进高闵帐中,将他帐中事物悉数翻了一遍又复原,然后多次尾随他的影卫并露出痕迹。”站着的任尺一五一十地汇报。
“刺!”
王珞沅眯起眼,嘴角泛起势在必得的笑,郑重落下一子。
棋盘之上,白子虎口处堵上了一枚黑子,准备切断白子。
“女郎这是何意?”任尺茫然地挠头,“那俺这干得是好还是不好呀。”
王珞沅终于抬头看向他,拧眉轻啧:“过几日,我要你去刺杀桓符,这几日呢,你便去找李林儿,让她教你识字。”
“啊?那俺这次……”
“干得不错!”
语罢,王珞沅起身去为自己斟茶,衣摆拂过榻上棋盘,没留意之下带翻了未竟的困局。
“砰——吧嗒,哒……”。
黑白色的棋子争先恐后地跳下棋盘,落到地上又弹起,散了一地。
白色的袖袍拂过,高闵压抑的怒气悉数倒出,地上还留着他方才用鞭子抽出的痕迹,一两颗棋子在桌脚边兀自旋转着。
高闵身前,影三跪得要趴到地上去,黑色的夜行衣上有三道裂痕,皮肉可见,深红的一片。
“影三,我养你何用,竟被人跟上了好几次。”高闵将手中鞭子扔到地上,掐住影三下颌。
影三眼底深处闪过恐惧:“主子,属下,属下……”
“啪”!
高闵扬手挥下,影三耳中渗出血迹,脸颊高高肿起。
“我帐中进了人,被翻了个底朝天,那时你又在何处?”
影三捂着脸,嘴唇哆嗦不停,一阵一阵的耳鸣:“属下,属下……”
“废物!”高闵又是一掌落下,“自去领罚。”
影三以头抢地,踉跄着离开。
“你倒是对自己人也这般下得去手。”
一道瘦削的身影自黑暗中现出,拉下面上黑布,毫无血色的唇角勾起。
“殿下这是,怎的气色这般糟糕。”高闵瞥了他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李逑与吾二人联络的信件被王珞沅取走,几日前吾在荫林练兵之际,又莫名遇到刺杀。”郑达走到高闵榻上坐下。
高闵双眼眯起,眼角压出三道印痕:“殿下的意思是?”
“桓符知道了吾等的计划,正在借王珞沅之手向我们试探。”郑达拿起桌案上半满的茶水,在手中缓慢地转着。
高闵垂下眼:“这些日里,我的帐中也被翻了一遍,影卫们的行踪都露在他们眼中了。”
可是,他的盐矿位置不可能被除他之外的人知晓,此前桓符忍他种种放肆之举皆源于此,除非……
“桓符不可能听了王珞沅几句话便想同吾等动手,想来,此前他便不想受制于你手中财富与吾手中名声了,如此说来,王珞沅有能代替吾等的手段。”郑达放下手中杯盏,看向垂下眼的高闵。
高闵拧眉,王珞沅这些日来的种种手段皆被他看在眼中:“不无可能。”
“那是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郑达眼中溢满阴毒,恶狠狠地用气声道。
高闵心中仍有疑虑,他抬眼望向郑达:“且再等等。”
郑达情绪逐渐冷静下来,轻嗅了一口转移话题:“不成想高大人还有这般情趣,军营帐中仍不忘点香。”
“殿下这是何意,等等——影一影二。”高闵反应过来,屏住呼吸大喝。
他让影二带着郑达出帐藏起,自己则大步往桓符主帐赶去。
桓符帐中,杜珩渊正在陈述行军思路,王珞沅摇着羽扇悠然站在一旁,眼底却闪烁着忧虑。
“桓公,有刺客!”
高闵大嚷着冲进帐中,涕泗横流,一副狼狈模样。
王珞沅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舒出一口气,想来计策已成,接下来坐山观虎斗即可。
“嚷什么嚷什么,成何体统?”李蔚瞥了桓符一眼,见到他满面难掩的不悦,出口训斥高闵。
高闵弓着身子跪在地上,袖下十指紧攥。
桓符瞥了王珞沅一眼,只得了个迷茫无辜的眼神,便又将视线落回到高闵发顶:“军中何来刺客,高大人查清了再来报。”
高闵心下一沉,桓符确实想对他下手,看来他同郑达等不得了。
“是,臣知罪,告退。”高闵压下情绪,躬身后退出营帐。
“放肆,洛元,你可知你这般做法是打草惊蛇?”桓符重重拍桌,眼神不善。
王珞沅狡黠地一笑:“兔子急了,便露出马脚了,桓师以往便是过于谨慎才任他嚣张了这般久。”
“你还有理了,你可知你这番举动会弄得营中人心惶惶?”桓符拿起手中杯盏扔向她。
王珞沅轻巧地向外跨出一步躲过,嘴角的弧度愈发的大:“桓师此次当真是冤枉学生了,学生只是往他帐中点了日常家中常用的熏香,哪曾想他这般没胆量,闻到香味便联想到了毒,联想到了有人要害他。”
桓符闻言,暗沉的双眸一闪,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后唤来一位亲卫耳语吩咐了一句什么后,不再理会王珞沅,转向杜珩渊。
“行了,珩渊兄,你继续。”
再观高闵那厢,二人对坐,氛围凝滞。
“你怎的未查清原委便急匆匆跑到桓符那儿去?”郑达对高闵罕见的不冷静表示不解。
高闵端坐一旁,目下无尘、清风朗月,哪还见方才的狼狈。
“是不是刺客并不妨碍,这香味熟悉得很,我一早便晓得王珞沅那小女郎不会亲自动我,王玄道便从不喜自己动手,我方才一试探,桓符确实容我们不得了。”
“那……”郑达压下眼尾,手掌做刀贴近颈部,重重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