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栩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他举起双手摸索伸向前方,迈出脚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什么都没碰到,换个方向尝试,也依旧什么也没有。他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被无边无际的暗夜所吞噬,不知道该往哪边去。
就在这时,黑暗深处响起几声怪啸,那声音逐渐变大,越来越密集,从四周朝着白清栩慢慢裹挟而来,强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头皮,不一会儿又好像有人拿着锤子使劲敲打着他的脑袋,于是只好用双手捂住耳朵,他不停地摇头想摆脱掉那剧痛,但那声音依旧撬开他的指缝钻进他的耳朵,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脑袋。
疼痛让白清栩跪在地上,他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喊声。没想到突然之间这痛苦又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开始不断往下坠,越来越快,周围漆黑如旧,白清栩伸出手不断向四周抓去,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自己继续往下坠,最后落到一片软绵绵的地方,抬眼一望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然后远远的地方投过来一丝亮光,于是他站起身朝着那里走去。
他越走越近,快要靠近时,亮光中心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外袍丢在一旁,内衬不知被什么撕成碎片零星地挂在身上,整个人几乎衣不蔽体的跪坐在地上,男孩将脑袋埋在两臂之间,蜷成一团抱着膝盖正微微发抖。那两条手臂和腿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有的早已结疤,有的正往外渗着血。
男孩抬起头看向白清栩,眼里满是惊恐和震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白清栩内心不忍,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拾起地上的外袍给男孩披上,结果才刚一伸手,那亮光立刻便消失了,周围依旧是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他是谁呢?白清栩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小男孩。
猛然间白光再次亮起,小男孩再次出现在亮光之中。他看起来比之前长大了不少,此刻正一步步朝着白清栩走过来,脸上身上满是血污,手中正拿着剑,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拖着一把剑,那长剑看起来又大又重,男孩咬紧牙关双手握着剑柄才能勉强拖动,鲜血从顺着剑身流到地上在男孩的身后趟出一条长长的血路。男孩每踏出一步,血路旁便多出一个鲜红的脚印。
“杀!杀!全都给我死!!”男孩嘴里一直厉声重复着,双眼通红,噙满泪水,然而眼神却又空洞麻木仿若死人一般。
突然男孩瞳孔剧烈收缩,像是恢复了神志,他低头看看自己,再抬眼望向白清栩,瞬间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般,立刻丢开手上的剑,双腿一屈重重地跪在地上,垂下头不说话。
白清栩突然感觉到一阵深深的绝望涌来,内心处传来什么被撕裂的声音,剧痛再次撕扯着他的头皮。
“清栩……清栩”
是谁?谁在叫我?
眼前的男孩和亮光又突然消失了,白清栩的脑子像是被白纸糊住,黏黏稠稠的糊了一层又一层,再次睁开眼,恍惚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此刻显然已是白昼,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身下的被褥和枕头松软舒适,头顶以及四周皆是白纱曼曼。他转头向外望去,房间内陈设简单,绘有花鸟的丝绸屏风立在正中恰好将房门挡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阵阵檀香扑鼻而来,白清栩翻了个身,这才发现,床头边的矮几上,袅袅轻烟正从黑色小香炉中缓缓飘出,清冷的味道沁人心脾,勾起白清栩内心的熟悉之感。
隐栖林!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走进来,那人放轻脚步绕过屏风看到白清栩便快步奔到床边。
“公子!你终于醒了!”洛水带着点哭腔,“看来娘娘果然说得不错!”
白清栩撑着双手坐起来,不解地问:“什么不错?”
“娘娘说你体内这毒虽说厉害,但好在你资质独特,解毒后七日之内便会转醒。”洛水神情复杂地望着白清栩低声继续说,“只不过能不能痊愈还得要二十一天以后才能知道。”
白清栩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还记得不以前师父他们也说我身体特别?”似乎为了证明,他抬起手拍拍胸脯,“你看……咳咳……”
洛水赶紧上前拍着白清栩的后背:“公子,你没事吧?”
白清栩摆摆手,眼睛扫视了门口半天也没见到洛衡,于是又紧张起来,问洛水:“洛衡呢?”
“三尺监来人说有桩案子需要他协助,此刻不在隐栖林。”
“什么案子?”
洛水脸色微变,她转过身背对着白清栩,一边挪动矮几上的香炉一边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等他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白清栩并未察觉她的变化,继续问道:“他身体没事吧?”
“没事。”
突然洛水屈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对着白清栩说道:“此次多谢公子,但如果再有下次,公子可千万不要再这么鲁莽了,公子千金之躯怎可为了洛衡……”洛水没再往下说。
白清栩粲然笑道:“当时那个情况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你也知道,我没那么轻易就会死掉的!若换做是我中毒,你们不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吗?”
洛水眼里泛起泪光,哽咽道:“我们这种卑贱之躯又岂能和公子相提并论,能得公子如此对待已是莫大的荣幸……”
白清栩皱着眉头打断她:“好了好了,你又来了。不是早就说了我们之间不论主仆,你们更加不是奴隶,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自己卑贱这种话啊?”
洛水一脸感激怔怔地望着他。
白清栩正色道:“听见没有?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洛水无声地点点头。
“说什么呢?”一位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侍女,青衣女子整个人肤白似雪,五官如玉雕般精致,身姿妙曼脚步翩翩,恰好此刻晨光撒在她身上,一片朦胧之中宛若天女下凡。
女子刚绕过屏风,白清栩立马笑着冲她喊:“阿娘!”
洛水也立即躬身行礼:“皇后娘娘!”
此人便是白清栩的母亲鸢尾,她点头示意,走过来坐在床榻边,眼含笑意地看着白清栩。鸢尾虽然早已年过四十,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痕迹,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偶尔能看到眼角有几抹皱纹。
鸢尾笑盈盈地看着白清栩和洛水:“你俩在说什么呢?”
白清栩抢先一步回话:“没说什么!”
“好些了吗?还难受不?你这怎么一身的伤?”
白清栩原本并不觉得受伤是多大的事,但母亲这一问,不知怎的伤口好像突然痛起来,鼻头发酸,眼眶也有些模糊,哽咽着回答:“孩儿没事。”
鸢尾伸手轻轻摸着儿子的头,白清栩虽然很想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但又不愿在其他人面前表露情绪,所以只是低着头用心感受母亲手心传来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白清栩抬起头:“对了,阿娘,我有话同你说。”
鸢尾示意侍女先出去。
“三琴师祖嘱咐我回宫立刻把薲草珠交给你。”白清栩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就在里面!”
“嗯?”鸢尾紧盯着白清栩的右眼看了一会儿,似乎不太确定又凑近仔细观察,疑惑地说:“什么都没有啊。”
白清栩顿时慌张起来:“怎么会?我明明……”他突然想起在狼陵发生的事情,愧疚油然而生:“对不起,阿娘。路上出了点意外,好像被我打碎了!”
“不要紧,先让娘看看。”鸢尾伸出一只手放在白清栩的胸前,当即运起真气注入他的体内,很快她便露出微笑,“找到了,还在的!”
白清栩也轻松起来:“那就好,阿娘你快把它取出来吧!”
“嗯!”鸢尾再次注入真气注入他的经脉之中,缓缓游走,随即用力一击。
白清栩的身体也随之一震,紧接着周身气血翻涌,胸口恶心欲吐,然后突如其来尖锐的耳鸣声刺得他双耳生疼,满脸五官都因为痛苦而扭曲,他感觉似乎有股力量正用力掰开他的脑子,只得双手抱住头挣扎起来。
鸢尾见此情形立即撤手,白清栩的痛苦也随之戛然而止。
他甩甩自己的脑袋问鸢尾:“阿娘,我这是怎么了?”
鸢尾叹口气道:“看来这薲草珠暂时只能留在你体内了,若是强行取出恐怕你会受不住。”
洛水惊讶道:“那会对公子的身体有损伤吗?”
鸢尾摇摇头,蹙眉道:“暂时不会,不过时间久了我也不确定。”
洛水:“据说这薲草又名忘忧草,常人食之可以忘记忧愁烦恼,这薲草珠又是薲草凝结附着于自身的露珠幻化而成。”
鸢尾点点头:“所以这薲草珠也具有灵性,需要用活物做容器才能维来持它的生命,一旦脱离容器遇到危险就会自动寻找就近的活物作为宿主寄居在其中。”
白清栩问道:“那如果这珠子被打碎了呢?”
“这就难办了,薲草珠被打碎之后将会深入宿主的魂魄之中与其共生,直至再次凝结成珠。”
洛水面露担忧之色:“那公子怎么办?”
“薲草珠的碎片不会对宿主造成影响,除非有人强行要将其取出,那么宿主的魂魄也将会被一并抽出。现今世上能做到将魂魄从躯体中分离出来的人也没几个,在它凝结再次凝结成珠之前,娘会保护清栩的。”
白清栩不禁有些内疚:“我可以保护好自己……只是,阿娘没了这薲草珠,那阿毗箓怎么办呢?师父说只有用它才能打开阿毗箓。”
鸢尾笑着摸摸他的脸:“放心,阿娘自有办法!”
“不过阿毗箓真的在阿娘这里?”
“这事……”
正在这时候,门外有侍女敲门禀告说皇帝已经在来隐栖林的路上了。
洛水听闻满脸愁容,鸢尾也是一脸严肃。
白清栩问她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洛水叹了口气说:“公子,西梁的太子被发现死在醉仙楼。”
白清栩讶然:“太史弘死了?”
洛水点点头。
白清栩心里纳闷,自己当时明明只是点了太史弘的穴位让他不能动弹,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他问洛水:“怎么死的?”
“死因还不清楚,陛下吩咐了三尺监正在查。”
“一定是我们离开之后有人杀了他。”白清栩有些懊恼:“我当时不该封住他的穴位,本以为官兵很快就会到。”
鸢尾说:“洛衡也是这么说的。”
这时先前那位侍女再次敲门,鸢尾沉脸道:“让陛下在正殿稍作休息,我即刻就过去。”外面的人应答着离开。
白清栩也准备起身:“既然父王来了,那我也过去。”
鸢尾一把将他按住:“现在你不必去见他,先好好休息吧,娘待会儿再来看你。”
白清栩有些为难:“可是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鸢尾生气道:“规矩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的身体,这一身的伤,赶紧给我躺下。”
白清栩不然惹鸢尾不开始,只得又躺回去。然后鸢尾吩咐洛水照顾好白清栩,推开门带着侍女离开了。
房门才刚合上,白清栩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问洛水:“三尺监带走洛衡是不是就是为这事?他们该不会认为是洛衡杀了太史弘?”
洛水为难地说:“是,也不是。洛衡的确是因为西梁太子被杀的案件去的三尺监,但是他没有被怀疑……三尺监怀疑的人是公子你。”
白清栩无语:“我?”
“对,当然我们都知道公子没有杀他,所以洛衡才去三尺监做证。”
白清栩叹道:“南隅上下皆知你俩同我之间的关系,洛衡去作证又有谁会相信呢?”
洛水愤愤不平:“但也不能任由他们这么冤枉人啊,而且,还有人说看到你在城外的茶铺和西梁使团起争执,青烟坊的店家更是说他亲眼见到你拿剑指着西梁太子,简直是瞎说八道!”
白清栩扶额道:“他们倒也是也没说错。”随即又陡然想起刚才鸢尾匆匆离开,“陛下来也是为这事吧?”
洛水没有回答。
西梁太子出使南隅,刚到晟都城就横死于世,这事任谁都知道必定会在两国引起轩然大波。虽说从小白清栩就不得白霈的宠爱,每每调皮惹事都靠鸢尾护着自己,但如今自己已经长大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再让母亲替他承担了。
想到这些,白清栩立刻起身,扯过床边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就要往外走。
洛水连忙阻拦:“公子等一下!陛下还不知道你已经醒来,就这么贸然前去恐怕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