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深不见底的竹林里躲着一个破竹屋,屋壁上的竹子微微泛白,在一片青葱翠绿中格格不入。
苏旎悄然走近屋内,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安然地坐在后院劈竹。
翎遥?这就是她师傅吗?
苏旎向前探了几步,却始终不敢向前。明明入仙府已有段时间,却从未见过她,是失踪了,还是仙陨了,她虽拜入到她的门下,却从未承过她的教诲。
她对她的所有了解,全靠别人闲谈时的碎语。
她唯一见到的,也只有师祖藏于九重塔的那副,关于她的画像。
而今日,却要她骤然面对这个,她应该熟悉实则陌生的人,她心中难免有些恐惧。
要是西陵嫮在就好了,起码她不是一个人......
苏旎捂着胸口,突然有些喘不上气。
后院的那个女子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她手中的斧子滑落在地,她惊愕地大叫。
苏旎被她这一声大叫吓得,都不敢喘气了。她又不是土匪,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然能把她吓成这样......很一般嘛,比她还胆小。
“别管我们是谁,准备好干净的布和换洗的衣裳,越快越好!”
苏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她连忙转身,却在看到那人的脸后,瞬时愣了神色。
这不是......慈严嘛?
原来慈严没上山前,是个山匪啊。
慈严身着青白书生长襟,却是一副山匪作态,兀然闯进别人家,便喊着要打劫。虽然打劫的是衣裳......
他身上还架着一个玄衣男人,黑斗笠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仅凭身形,她也一眼就看得出,他是游珩。
苏旎再三确认这几人看不见自己后,壮着胆子上前,掀开了那人的斗笠黑纱。
果真是游珩。
虽然此时的游珩稍显稚嫩,但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放心了,都是好人,他们不会杀人的。
“同不同意说话啊,再不说话我杀了你!”慈严目眦欲裂地望着翎遥,声音中是藏不住的着急。
......
刚说出口就要被打脸,苏旎冷睨慈严一眼,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又没礼貌又没素质,突然跑入别人家,不求别人收留便罢了,竟然还威胁别人。
“姑娘,能否找些干净衣裳给我们,我们用东西换。”被搀扶着的游珩气若游丝,强忍着伤痛吐出几个字。
却不曾想,那女子置若罔闻,还是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们。
等了大半天,也不见面前两人动手,她便也松懈下来,继续劈她的竹子。
这......真是个人物。
慈严一下子被她激怒,沉声怒叱,“你!”
游珩拦住发狂的慈严,亲身走向那女子。他走到她背后,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游珩心下了然,手指划开尘土,匆匆写下几个字:你能帮忙我们找件干净的衣服吗?
女子看到后果然点了点头,她转身跑进房间,先找了个面纱蒙住了头和脸,再翻出几件衣服,递给了他们。
一件普通的窄袖便装,和一件鹅黄色襦裙。
她衣服不多,这两件算是她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慈严揪起襦裙,一脸疑惑,“女装啊?我们两个男人......”
他一看这衣服就头大,粗布麻衣尚且不说,但怎么还混入件齐胸襦裙?这总不能让他穿吧?当然也不能让殿下穿,但总有一个人要穿......
看着面前的慈严嘴皮子一张一合的,女子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她听不见,”游珩温声安慰慈严,他火烧眉毛,急得谁的话都听不进,“她家估计就她一个人,只有女子服饰,将就着穿吧。”
游珩率先拿走了那件便装,剩那件鹅黄色襦裙,慈严也只能将就穿上。
换下衣服后,慈严找到她家厨房的火灶,连忙起火,将他们原本的衣裳扔进去烧了。
慈严:“殿下,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现在走吗?”
游珩伤口累累,已是完全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地上休息喘气,“走不了了,追兵估计要来了。”
慈严刚刚去烧衣服时,他便感受到地上微微的震动,好似马蹄踏来。
游珩连忙找到那女子,山中地形复杂,再有追兵上山,只怕他们出门,走不了多久就会被杀。唯一希望,只能寄托于这个女子,她本就是山里人,若无可疑,追兵最多搜查一次便罢。
若有可疑,便也能让她得一次军功。
游珩急着写字,却被她吓得连忙将他的手甩开。游珩看她躲闪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失礼。
慌乱慌乱,越慌越乱。游珩努力稳下心神,再靠近她些,写字在自己手心让她看:你这里有什么藏身的地方吗?
前有他们莫名闯入,后有官兵在后追捕。
看到她一脸为难,游珩又连忙写下: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可以拿钱来换。
游珩取下自己的玉佩,他唯一留下的一物,算是抵押给她。
女子面露难色,纠结片刻,还是将他们带到她厨房下的地窖躲藏。
他们才下去,就听见外面“砰砰”响的拍门声。
慈严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口吃道,“这儿没问题吧?”
游珩环顾四周,地窖四周封闭,安全与否,不在他们,要么柳暗花明,要么瓮中捉鳖。
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女子回到后院,将游珩刚刚写下的几个字踏匀,又回到原处继续劈竹,完全不顾外面门被敲的凶狠。
村长受命给官兵带路,一路上他都弓着身子,笑脸谄媚,“官爷,这屋里住的是个小聋子,听不见。”
为首的官兵对了对眼色,直接找人将门闯开。里面没人迎接,细犬先嗅到那一抹熟悉的气味,带着他们直直闯入后院。
后院坐着一个女子,整个头和脸都被一块黑纱包住,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闯入,还在劈着她身旁的竹子。
诡异,实在是诡异。
这山荆棘丛生,本就不是能住人的地方,现在却有个女子,孤零零地住在这里......还目中无人地坐那儿劈竹子。
为首的官兵厉声呵斥,“你是人是妖?为何蒙面!”
“官爷,她真是个聋子,听不见。”旁边的村长连忙上前解释,“这孩子是我们几年前上山无意碰到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又聋又哑,靠着我夫人就给她送的吃食度日。”
聋子?哪曾听说山里住聋子瞎子?若真是聋子瞎子,定早让野兽吃了。
这女子看着可不像是聋子,要么山神,要么山鬼......
官兵看着她的眼里,多了几分复杂。
他们是官兵,官兵也只是人,他们依章办事而言。
既不能死在战场上,他们也不想为了皇权的斗争,在这荒郊野岭里浪费自己一条性命。
什么神呀鬼的,他们也不敢得罪。
村长夫人两只手朝女子比划:他们来找人,你在山上没有碰到什么人吧?
女子皱眉,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要不要告诉他们呢,反正她是无所谓,说不定告诉他们她还有赏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摇了摇头,指了指地上劈好的竹子,示意她一直在劈竹子。
村长夫人松了一口气,连忙帮她传话,“阿汀说她没看见。”
官兵环视这小院,确有一堆劈好的竹条,但也不算不多。而且竹子各条水分不同,她定不是一直呆在这里劈竹子的。
他们就是往这儿跑了,山下没搜到,山上就此一户人家。
官兵挥了挥手,身后几人瞬间跑去各个房间搜查,其余的士兵围住了院子,一旦跑出个什么,立马就地解决。
“没搜到。”
“没搜到。”
......
几个士兵匆匆跑去又匆匆跑回,他们确实认真搜查了,奈何屋子实在太小,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官兵松开手中的绳子,细犬便开始四处搜寻,屋里隐隐飘着他们的味道,它确信,他们就在此地。
这个阿汀身上有他们的味道,细犬凑到她身边,嗅来嗅去。
为首的官兵察觉到了什么,冷睨了她一眼,“她身上有它熟悉的味道,加强封锁。”
细犬围在阿汀身边绕来绕去,凑近鼻子仔细嗅。
但见阿汀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细犬便连忙摇了摇尾巴,顺势躺下任她摸。
“笨狗,去找人!”
细犬被踢了一脚,便开始老老实实闻味找人了。它在各个房间都嗅了嗅,唯独厨房味道最浓。
“你在流血。”
慈严扶着游珩,却感到手心一股温热。
游珩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我还能忍。”
血将洗得发白的衣裳染成红色,最后衣裳也吸不下,血只能湿漉漉的血滴在地上。
慈严心下一沉,他突然想到,方才他也是流了一身的血,将衣服都染湿了,不知道那火有没有将衣服烧干净,要是留下个什么,屋里所有人都会死。
几人跟着细犬,瞬间站满了厨房
灶台下还冒着热气,像是刚烧完什么东西,说不准是刚烧毁了什么证据。
官兵厉声问道,“刚烧的是什么!”
村长夫人连忙比划,阿汀指了指屋里码放的干竹子。
官兵凑近些,灶台里的灰太厚,摸得一手黑也确实没找到什么,“你烧这个是干嘛?”
阿汀走去将锅盖掀开,里面的红薯还是温温热,细犬一闻到那味,便跳着要吃。
“滚出去,什么活不干就想着吃!”那官兵又踢细犬一脚,踢完带着一堆人离开了。
等人都走完了,又过一个时辰,阿汀才去厨房,挪开橱柜,打开地窖。
“不好了,他晕倒了!”
游珩脸色煞白,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慈严大喊着,又想到她是个聋哑的,只能先将游珩托上去。
慈严连忙找了块地,写字问她:你这里有没有止血的草药,我想先帮他止血。
阿汀摇了摇头,寻常人家谁会有那东西。她写道:我家没有,山下的集镇上说不准有卖的。
“那怎么办,他都要死了。”
慈严从他衣裳下撕出一个个布条,紧紧绑在他伤口近心的地方。
慈严:我去买药,去去就回,还望姑娘能照顾好他,待我们平安回去,必然会重谢恩人。
写完,他便举了个躬,匆匆离去。
什么呀,真没礼貌,竟然敢撕坏她的衣裳。她可就那一件罗裙,那么漂亮的鹅黄色,他竟然也舍得撕,可恶。
阿汀愤愤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眼前,当真要留下这两人?他们身份不简单,留下必然是后患无穷。
她可不敢求什么赏赐千万,她只求自己能平安。
阿汀望着游珩,终于狠下心来,直接将他绑在伤口上的布条松了松。
她这可不是杀人,只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毕竟,这也不能怪她,谁让他们突然闯入她的生活,还招惹来那么多人。
要不是看那人凶巴巴的,谁会答应他们留下。
阿汀又将游珩推回地窖,对不起了两位,自生自灭去吧。
洗漱完,阿汀便熄了灯躺会床上,山里清凉,这不冷不热季节的夜里最是舒服。
三更半夜,她睡得半梦半醒间,脸上突然来了一阵温热。
阿汀睁开眼,那老不死的村长正坐在她窗前,抚摸着她的脸。
“几年不见,出落的越发标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