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来,坐落于北州的寂雪都都是轩辕大陆最为苦寒的地方,即便它已是北州最为繁华的城池,不仅毗邻三大仙宗之一的昊辰山,还拥有宏伟高耸的宫墙与规整有序的闾里,可比起热闹开放的中州、昌盛兴隆的东州以及拥有江南绿水、无尽春天的南州,它都显得有些寡淡。
直到点翠阁在寂雪都建立。
这座突然冒出来的楼阁,起初只是贩卖各种珍惜灵药与罕见海珠的商铺,后来却做起了酒楼的营生。按理说,修道之人已不重口腹之欲,可点翠阁卖的不是普通的菜肴,那个从不露面的主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把灵药中的苦涩味道彻底去除,不仅没影响到药效,还顺利掺到了各种珍馐菜品中,令人食指大动。
能把难吃了几千年的灵药做得这么好吃,修真界只此一家,于是不出半年,点翠阁的名声迅速传遍整片大陆,无数修士闻风而至,时间久了,点翠阁的菜品逐渐供不应求,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如今的寂雪都已不再像往日那般安宁,即使到了晚上,平安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而熙熙攘攘的人群终点,就是那座挂满金色灯笼的恢宏建筑——点翠阁。
“掌柜的!”
“哎,来了。”斜倚在柜台旁的青衣女子懒洋洋转身,摇着扇子来到临窗的桌旁:“客官有何吩咐?”
“我的菜怎么还没上?”
女人垂眸瞥了眼桌上的玉碟,淡淡道:“您没瞧见吗?您这里写着一百三十一,明日才能轮到呢。”
“明日?你怎么不早说!”
“这可冤枉我了,”她拿扇子指了下柜台:“那儿不写着吗?每日只限量七十份,这么大的字,客官方才没看见吗?”
“我不管!我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今日你必须把这道菜给我端上来!”
女人蹙起眉,轻轻啧了一声:“您这不是在为难我吗,我们主厨每日只做七十份,多了不做呢。”
“你是掌柜的,你管不了她吗?!”
“是啊,”她坦然承认:“我们主厨才是店里最大的。”
“……你,你休想糊弄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正要去抓她的领子,她却冷笑着抬起扇子,下一瞬,一个黑影惨叫着飞出窗户,扑通砸到了熙攘的街道上。
她挑了挑眉,踱步到窗前,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客官,欢迎下次光临。”
在惹人心烦的噪声中,女人潇洒转身,点翠阁辉煌的大门也发出吱呀一声响,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半柱香后。
一向不露庐山真面目的主厨思忖再三,斟酌道:“归宁,有时候面对客人,态度可以再好一些。”
祝归宁翻了个白眼:“我态度还不好吗?挑三拣四的,要不你换个人来当掌柜。”
“别呀,”虞山叶连忙挂上随和的笑容:“我就随便说说,你是掌柜的,当然随你心情。”
“我是掌柜的有什么用?还不是你是老板,要不是看你一个月给我五十灵石的报酬,我才懒得在这儿赔笑。”
“这话说的,我们是酒楼,又不是……”她还没说完,窗户上忽然扑棱棱落下一只雪白的小鸟:“师姐!”
祝归宁转过头:“哎呦,丹青来了!”
她随手端起桌子上的盘子,挑了一个点心往小鸟嘴里喂去:“来得正巧,刚做好的,尝尝。”
丹青下意识啄了几口,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才想起正事,急忙往旁边跳了跳:“师姐,师姐,阿鲤来了!”
虞山叶一愣:“阿鲤?”
“是呀,”丹青用翅膀给她比划:“她拿了这么大一块石头,说是送给主人的生辰礼物,虽然我也不知道一块石头为什么能当礼物,摸起来还滑溜溜的,丹柏说那肯定是珍奇的石头,毕竟阿鲤性格很好,不会平白送些……”
虞山叶忍无可忍道:“丹青,说重点。”
“哦!她还说她很忙,可能过一会儿就得走了。”
虞山叶一惊:“你不早说!”
她匆匆把围裙扔下,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跳上灵剑:“归宁,我先走一步,拜托你收尾了——”
看着瞬间就变成一个小小黑点的背影,祝归宁眨巴一下眼,慢半拍道:“我能说……不想吗?”
那厢,虞山叶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蓝妩住的院子,砰地推开门。
月色如水,灯火温馨,刚把茶水送到嘴边的女人吓得手一抖,惊愕地看向她:“怎么了这是?”
虞山叶:……
她默默扫了下眼前的场景。
蓝妩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膝上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而她对面,则坐着同样端着茶水的阿鲤。
比之上次相见,阿鲤似乎又长开了不少,气质却不似之前柔软,这些年蛟族族长有意培养她当继承人,几乎时时将她带在身边,虞山叶身处北州,别说常常见她,一年见一次都算是多了。
她抿了下唇,状似随意地走了过去:“阿鲤什么时候来的?”
阿鲤颔首道:“刚来不久,明日是师傅生辰,我提前将礼物送来。”
“叫别人帮忙送来不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蓝妩也附和道:“对啊,我听小姨说你如今修炼辛苦得很,难得休息,托别人把礼物送来就行,不必跑这么远的。”
阿鲤瞥了虞山叶一眼,淡淡道:“师傅生辰,当然是我亲自来送才有诚意。”
虞山叶挑眉,深以为然地啊了一声:“小姑娘真是长大了,很是尊师重道呀。”
“……”
蓝妩忍不住皱眉,总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她左右看看,迟疑道:“时间也不早了,阿鲤这么大老远来,想必也累了,要不……早些休息吧。”
阿鲤正要点头,虞山叶却冷不丁道:“不是忙吗?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休息吗?”
女孩动作一顿,又看了虞山叶一眼,脸色渐冷:“也是,确实忙,还是不……”
“你听她乱说什么,”蓝妩连忙打断她:“哪儿有刚来就走的?这还是大晚上,听我的,好好休息休息,刚好我院子里有空房,来,让阿月带你过去。”
本已昏昏欲睡,却被提溜起来塞到阿鲤怀里的小猫睁大眼睛:“喵?”
蓝妩冲她笑了笑,一把抓起虞山叶往外走:“我与山叶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走出院子后,清凉的晚风迎面而来,虞山叶被吹得打了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表现有多不对劲,她小心翼翼瞄了蓝妩几眼,发现她果然是一副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模样。
糟糕。
安静走了会儿,蓝妩停下脚步,扭头问道:“你讨厌阿鲤吗?”
虞山叶:“……”
虞山叶:“啊?”
“别啊了,你讨厌她吗?”
“我为何要讨厌她?”
“那你方才为何话里话外赶她走?”
“我没有。”
蓝妩皱眉:“你没有吗?”
“我当然没有,我就是……就是普普通通地询问一下,没有其它任何意思。”
蓝妩满脸怀疑:“真的?”
虞山叶点头:“真的。”
“……那你说话的水平可不怎么样。”
虞山叶松了一口气,干笑道:“可能最近在点翠阁里待得有些上火,你也知道,那儿有好多难伺候的客人。 ”
蓝妩嗯了声:“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哈哈……”她又尴尬笑了会儿,总觉得蓝妩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连忙闭上嘴,一本正经道:“这么晚了,我也该去休息了,你……你也早点睡。”
蓝妩:“好。”
虞山叶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沿着蜿蜒石阶往自己的院子走了一段,一回头,却发现蓝妩还站在原地:“你,你怎么还不回去?”
蓝妩莫名:“我在这儿晒晒月亮怎么了?”
虞山叶一噎:“没事,那你接着晒,我回去了。”
说完,她逃也似地回到捡枝院,一头扎进自己的床榻,可即便如此,她仍能听到相隔不远的另一个院子的动静。
是蓝妩和阿鲤低声细语的交谈声。
是猫咪不满的喵喵叫声。
是丹青从外飞回,扑棱棱落到家里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万物归于沉寂,潜云峰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虫鸣,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屋顶发呆。
这时,轻微的风吹动檐上的风铃。
叮铃——
虞山叶长睫一颤,下意识扭头,颀长的白蛟已顺着窗户钻了进来,在月色下化为纤细的人影。
她睁大眼睛:“阿鲤……”
女孩嗯了声,如风一般悄无声息地贴到了她怀里,声音含笑:“虞山叶。”
虞山叶不安地眨了下眼。
“你是在生闷气吗?”
轰隆——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虞山叶回过神,下意识搂住怀里纤细的女孩,施法合上了窗。
顷刻,暴雨如瀑而下,哗啦啦砸在地面上。
冷风吹得窗扇噼啪作响,屋里却依旧静谧温暖,叫人舒服得昏昏欲睡,阿鲤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放松身体蜷在她怀里,懒洋洋道:“嗯?”
虞山叶抚了抚她的后颈:“不是和我装不熟吗?”
“你先装的,”她往上爬了爬,脑袋枕在女人胸口上,小声嘟囔:“我真不明白,你为何那么怕师傅知道我们的关系,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还不是因为她托我照顾你时,你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与我都差了一辈,若被她知道你我现在的关系,定会觉得我为老不……”
阿鲤噗嗤一笑:“你有什么老的?”
虞山叶哼道:“比你老就是。”
女孩唉了一声,有些无奈:“师傅和阿月在一起,都没觉得自己为老不尊,怎么会觉得你为老不尊?”
“那不一样,她是让我照顾你……”
“你确实在照顾我啊。”
“照顾到床上吗?”
阿鲤一怔,有些恼火地撑起身体:“好啊,说来说去,你还是心里有疙瘩,既然如此,咱们一拍两——”
虞山叶忙抱住她的腰:“没疙瘩没疙瘩!真没!”
现在不比从前,从前被困在梦魇之森时,小姑娘生闷气了也跑不掉,虞山叶出去转一圈就能把她哄回家,但现在可不行,现在她拍拍屁股一走,当真能一年都不来见她一次。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怀念被困在梦魇之森的那段日子。
阿鲤狐疑道:“真没?”
“真没。”
女孩盯了她一会儿,撇了撇嘴,重新趴了下来:“我们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关系,为何要躲躲藏藏?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来除了送师傅生辰礼物,还有个目的,就是向她坦白我们的关系。”
虞山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是她生辰,你这,你……”她憋了半天,道:“要让她在生辰这天吓死吗?”
阿鲤思忖片刻:“那我后天说。”
“后天?”虞山叶愣了下:“你能在这里待到后天?”
“是啊,我特意向族长告了假,能在这里待半个月呢。”
虞山叶回忆起和江鸾的几次短暂碰面,怀疑道:“她这么好说话吗?她不是总抓着你修炼吗?”
“族长确实对我很严格,但刚巧这些日子太后娘娘从昆仑海回去探亲,你知道的,每次太后回来,族长就会放下所有公务陪她,自然也没空管我。”
说话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透过雨幕传来,虞山叶和阿鲤对视一眼,翻身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离捡枝院不远的地方,正是蓝妩与季泠月的住处,此时,那个熟悉的人影冒雨而出,结印念咒,将院子里等身高的明镜清洗一新。
阿鲤小声问:“那是什么?”
虞山叶摇头:“她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捣鼓这面镜子了,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过了会儿,季泠月也钻出屋子,与蓝妩一起站在镜子旁,两人低头数了几个数后,试探着在镜子上敲了下。
铛的一声,原本坚硬的镜面变得似水柔软,荡开一圈圈涟漪,待画面再次清晰,显露出的却是另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洁白无瑕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