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张通全松开任知楚的手，自然地整了整衣襟，“海盗入侵的事情我听说了……第六星系的巡航体系确实不够完善，我代表第六星系感谢您的仗义出手。”

笑死，他又不傻，任知楚没凭没据来这么一句，他没必要承认。

海盗和远征军打起来的时候，他让海盗撤退的做法也没有任何问题，除了远征军入境时准备略有仓促，应该不存在其他的破绽。

这么一捋，他也毫不心虚，好声好气地跟任知楚一来一回地问候，过完礼节就其乐融融、浩浩荡荡地往港口的接待大厅走去。

在他们风光地闯入人群之中时，任知楚终端一震，防窥屏上的消息弹出。

【江扬：老登，我们快他妈到了。】

任知楚：“？”

【江扬：哦，刚刚是在cosplay“外表木讷但内心狂野的伙计代尼拿”，一时间没转过来，你理解我意思就行。】【注*】

任知楚：“噗——”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那几个商人的人设都是他亲手写的，所谓的“伙计”根本没有内心狂野这个标签啊！

身侧的阿拜疑惑地回头：“怎么了指挥？”

任知楚哭笑不得地摆手：“没事，刚刚走神了，被口水呛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张通全，见那批人没有注意到他，飞快地给江扬回了消息：【天呐你好可爱啊宝贝你老公知道你这么傲娇吗？骂我还要找借口诶宝宝你是一只张牙舞爪但肉垫软软的小猫咪】

【江扬：……】

任知楚想象了一下这家伙在屏幕那头默默干呕的样子，心情明媚地将聊天记录截了个图，发给不知道在忙什么的邱椋。

【性本善：[图片]你老婆。】

邱椋回得很快：【我老婆可爱，截图的小三也是个人。】

任知楚挑眉：【小三咋了？看不起小三？】

【上限28字：小三也一样可爱呀……你老公知道你贩了剑来找我邀功吗？哎哟宝宝你真是一只伶牙俐齿多情爱挠人的坏心眼小狐狸~~~】

……

“斑鸠，把屏幕关了。”内阁的一位老人冷声训斥。

被点名的邱椋刚截完图，准备往他多日未见的亲爱的副官聊天小窗里发，闻言头也不抬地切换了几个后台窗口，看起来更忙碌了：“您几位继续说啊，我在听呢。”

“放肆！”另一位内阁大臣重重一拍桌子，“一级重大会议，没有统一上缴终端已经是破例，你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玩起来了？你这算什么意思？”

但邱椋枕在桌沿的手臂纹丝不动，反倒是大臣自己的手麻了半只。

邱椋好笑地看着他，看这位先生想要吸气甩手又碍于面子强撑着不动的样子，嗤了声：“算我爱网聊啊。我在远程看我老婆，你们都没有老婆的吗？”

——这厮今天态度差得反常，这下李岩周也不得不出面了：“斑鸠先生，注意言辞。”

“戳到你们痛处啦，对不起捏。我不说话行了吧？”邱椋关了和任知楚聊天的屏幕，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抱歉啊，我实在不知道我来这个会议有什么用。”

一开始的那位老人切了张PPT，沉声道：“事关你们鸷鸟内部的事务接洽，为什么与你无关？”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这是位于日霭星内政部办公区的大会议室。邱椋被安排在比较中间的位置，旁边随他一起来的鸷鸟成员还有只喝了半杯饮料就闭眼、现已打了一个小时瞌睡的白头翁——哈尼同学，以及几个聊胜于无的亲卫，沉默地混在墙根站岗的士兵里，在半小时前就被打发离开了。

其他会议成员……内阁十人聚齐，其他的邱椋就不太认识了，事实上内阁的人他也认不全，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针对他的老头叫什么名字。

寒鸦这段时间轮值巡航，常驻在空间站。

游隼去了联邦，这几天音讯寥寥，除了定期报个平安之外几乎没有动静。

苍鹰、鸣角鸮在第六星系，前几天发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被接受，他一直提心吊胆，直到刚才任知楚发来和江扬插科打诨的消息，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

还有谁呢？他看了一眼星际时间，按照时差，现在伊甸正在凌晨，他们临时上任的亲亲妈咪帕勒戴斯应该已经休息了。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异味，但其他人似乎都没有闻到。邱椋饶有兴味地想，如果其他人实际上都闻得到、只是装傻，说明他们是一伙的；如果其他人确实没有闻到，就说明这股近似于安眠药剂的味道，只萦绕在自己身边。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身边的哈尼睡得流口水了，刚刚拍桌怒吼的噪音都没有影响他的好梦，身子歪倒过来，那一头刺刺的“鬼火”蓝发蹭到邱椋的衣袖。邱椋扶了一把少年单薄的肩背，看到这孩子眼下的青黑。

也罢，本来也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就让小哈尼借着药效，一无所知地睡个好觉吧。

“好吧，好吧。”他把哈尼摆好，重新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在桌子底下伸展开，离对面人的鞋尖只差毫厘，“鸷鸟事务接洽与我有关。那谁能告诉我，以‘菲利捷尔的军权更易和升职’为主题的会议，为什么你们宁愿冒着风险去北极圈偷麦古老头，都没敢请菲利捷尔本人来一趟？”

没人接话，邱椋笑笑，伸了个懒腰：“你们要说菲利捷尔在巡航没空，就没有通知她请假——OK，那我再问一句，鸷鸟的重要人事调动应该由首领和临时首领亲自操持，这一条是写在章程里的，你们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开会，而不愿意等四个小时后的美妙夜晚，我们的临时首领夜鹭先生开工之后再费这番口舌？”

内阁次辅眉心紧皱：“我们对菲利捷尔女士的职位调动不包括鸷鸟的那部分，我们刚刚提过，这次是扩大她在南十字座军部的权力，并将两个元帅职缩减到一个，由她统领三军。”

“哈？”邱椋非常惊讶，张着嘴指指会议记录机器人，“那刚刚是谁跟我说，‘事关鸷鸟内部事务接洽，为什么与你无关’的？”

说完这句，会议室又陷入沉默。

邱椋毫不在意，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里重新展开屏幕，给能接收信息了的江扬发去一连串“委屈”、“哭哭”、“想你”、“啵啵”的表情包，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把刚刚没来得及发的聊天截图往岑遂的小窗塞过去，见到对面接收成功了才心满意足地退出来。

无所事事，那就开一盘扫雷游戏吧！

99个雷，开局出师不利死了两次，突然人品爆炸，开局扫出一片，接着就是行云流水的排雷。

他的计算速度很快，一看就没少玩，虽然手速没提上去，但每一下点击都毫不犹豫，简直赏心悦目。

“怎么都不说话啊？都是同事，怎么这么腼腆。”

一分半钟，扫雷胜利，领取游戏金币。他终于抬起头，给了沉默的大臣们一个眼神。

“不想问我吗？关于我怎么知道，即将被削去官职的付康泊此时缺席，是跑去鸷鸟基地二次绑架麦古的事情。”

他的目光准确钉在方才咄咄逼人的老头身上，那老头此刻已经把脑袋垂了下去，一言不发。

于是他又笑眯眯地补了一记炸弹：“阁下为了方便在这里指挥绑架行动，所以‘忘记’了上缴终端，美其名曰破例。可是看着我玩了这么久，你们就没考虑过，我一直在跟菲利捷尔通话吗？”

“什么？！”

终于有人没忍住，猛然站起来，椅子摔翻在地，巨大的声响把熟睡的哈尼震出一声呓语。

邱椋还是没骨头似的瘫在椅背上，只从终端下方调出方才一直没关的小弹窗，上面显示着和联系人“寒鸦”的通话，正在进行中，已连线时间1小时12分钟。

.

麦古是一个破碎男人，从接来江扬后，人生就在走滑草一般流畅的下坡路。

上一次见到付康泊的时候，他是用腿亲自走；这次排场更大，付康泊带着一身血腥气闯进关押他的小房间，手里拎着个大家伙——他正准备抬手护住头，就见这位平凡男人重重地把大家伙放下来，展开。

一把折叠轮椅。

麦古其实腿脚康健，但这轮椅拿都拿了，不坐白不坐。

于是他充满破碎感地被轮椅运了出去。

前几天，白头翁去空间站“神农架”检修他原来的房间，结果发现空间站的硬件设施无法支撑哈尼的防护系统运转，于是斑鸠还是配合着，把这位前任首领带回日霭星的鸷鸟基地。

他还是被关在西区，自己以前办公的地方，窗外恒星“十字架二”永远坠不到地平线以下，但午夜的太阳高度角逐渐变小，夕晖连着朝色，日复一日地变红、变紫。

这次他又被从这个地方绑架出去了。

麦古幽幽地叹了口气，幸好这次付康泊不走窗户，上次修玻璃费了不少事呢。

轮椅行驶出办公区的门，路过地上喷溅的血渍和不省人事的鸷鸟士兵。麦古用力扭头看了他很长时间，确保他腹部仍在起伏，这才扭回酸痛的脖颈，继续确认下一个倒在地上的生命体。

好消息是，南十字座没有下死手攻击空虚的鸷鸟基地，大部分伤员都是意欲抵抗的军人，没有毫无抵抗之力的技术人员受伤，并且这些伤员应该都还活着。

“我没想到，最先做出这种事情的会是你们。”这便是坏消息。

世事无常啊。

我这副还在壮年却行将就木的躯壳，还能护谁几时？

付康泊没有说话，他是奉命行事。在走出鸷鸟基地大门的时候有手下来报，之前闯入时击伤的一名骨干方才强行挣脱，看押她的两人一死一伤，现不知所踪。付康泊看见麦古猝然拧起的眉心，最终摆摆手，不再追究这件事。

“对不起。”这位即将贬职的元帅只能这样说。归根结底，他只是个普通人，前半生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的位置，接下来要一步一步离开了。

麦古没有回应这句道歉，只是再度叹了口气。

……斑鸠还在内政部。

独木难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