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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俞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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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冬天。

因为每到这个季节,手上就会有大大小小瘙痒难忍的冻疮。如果没有钱买药活还多的时候,那两只手通常会烂得惨不忍睹。

早些年还能趁陈岚馨烂泥一样爬床上昏睡的时候偷拿钱去买点药缓解一下,让伤口保持一个巧妙地介于愈合和腐烂之间的状态。

反正她看我一眼就恶心,肯定发现不了这点变化。

但这两年不行了,因为她成功带着我这个小拖油瓶改嫁给了一个屠夫。

陈岚馨是个家喻户晓的泼妇没错,但那屠夫更是恶贯满盈,据说还杀过人。

总之,在外人看来陈岚馨和他简直就是天仙配。

我不觉得。

毕竟陈岚馨和他在一起之后,变得“贤惠”了不少。刀疤脸屠夫不过对她用了她对我管教方法的十分之一,她便败下阵来,开始做小伏低。

搞得我钱也偷不到,手上的伤口都已经开始出现些蠕动着黏糊糊身体的白色虫子。

今天实在是受不住,我抠着手,去问陈岚馨要钱。

果不其然,陈岚馨像是被人插了一刀的野猪尖叫起来:“你个赔钱货,你怎么不去死!”

去死。每个人都叫我去死,可我不想死,我只想活着,哪怕苟延残喘也好。

我没敢说话,就低眉顺眼站在那里。和她作对讨不到好果子吃,而且我没力气和她争。

陈岚馨躺在油渍灰尘黏在一起看不清颜色的被褥上侧头吸了口粉末状的东西,然后转头冲我招了下手:“你过来。”

我才不想过去。

薄薄的窗帘被风吹开一角又很快落下,借着那一瞬透进来的昏暗月光,我看到她那张干糙脸上的劣质脂粉像灰白色的水泥一样这里裂一块那里掉一块。加上眼下的黑青和眼里猩红的红血丝,她活像是个被封印了几百年的僵尸,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死咬住我的脖子。

可是手上的虫子好像开始咬伤口里反复烂掉的肉,又疼又痒,我真的受不了。

我只能往前走几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陈岚馨一把拽过我,抄过烛台狠狠按在我血肉模糊的手背上,疯狗似咬着牙又按又戳。

我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还有虫子爆开的滋滋声。

不过伤口终于不痒了,甚至疼到有种天灵盖一激灵的舒爽。

她扔掉烛台,掐住我的伤口:“买不起,你就去偷啊。”

我当然不会偷,如果会的话,我还能活成现在这副惨样吗?

衣裤永远盖不住手腕脚腕,身上永远一股馊味,头发里永远一抓一指甲盖虱子。

其实很久以前被隔壁家那个叫陶诺的讨厌家伙地捂着鼻子嘲笑的时候,我也有去仔细清洗过,大冬天河水结冰我连冻疮都不顾了。

结果手差点废掉,他们依旧一副“她怎么还不立刻消失”的表情。

说我永远有股酸臭味,只配和垃圾在一起。

后来我明白了,只要陈岚馨是我的母亲,我这辈子都永无安宁。

出身问题我没办法,我总不能弑母改命。

所以我放弃改变旁人的看法。本来我想着只要不听不管不理,他们自讨无趣,自然不会来找我麻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烦人的苍蝇绕着我转。

终于,在他们又抓着我的头往逼仄狭小的狗洞塞还往我嘴里灌泔水的时候,我忍不住拿小刀轻轻捅了那个小胖墩的眼睛。

我发誓,真的只是轻轻一刀,可小胖墩眼瞎了。

我那时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能知道眼球很脆弱吗?当然不知道。

大人们不也老是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这种话。不知者无罪,我没有错,但我害怕陈岚馨打我。

所以我那时在外面游荡了两个月才敢回去。

结果回去后我发现风平浪静。陈岚馨忙着在外面鬼混,没空找我麻烦。而小胖墩一家,在找我无果后去找陈岚馨索赔,反被一哭二闹三碰瓷的陈岚馨折磨到不敢出门。

经此我就明白了,像我们这种只有一条烂命的,最适合惹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从此我只要亮一亮小刀,那些苍蝇便一哄而散,最后拥有了比陈岚馨还恶臭的名声。

直到今日我都不明白我这个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错了吗?我没有。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

私塾夫子说如果你被所有人都不喜,那你一定有问题,要从自身找原因。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世上至亲也恨不得我去死呢?

十二岁的我依旧没想清楚。

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屠夫推开羊圈围栏,丢给我一瓶药。

他靠近我,嘴里的臭气夹杂着羊屎味熏得我头晕眼花。

“娃啊,我已经好好教训过那婆娘了。”

“嗝……”

“你莫怕,这药你拿着,费老鼻子劲才得来的哩。”

说得挺好听的。如果忽略他伸向我衣服里的手。

五岁的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十二岁的我当然很清楚他在干什么。

我习惯性去找藏在腰后面的小刀,却什么都没摸到。

我出了一身冷汗。

屠夫哈哈笑着露出手里熟悉的刀柄:“小贱种,你是在找这个?”

他把刀重新揣进怀里,舔了舔一口烂黄牙,老褶子炸开:“来试试嘛,保准你日后喜欢上这滋味。”

我按照脑海里演练了千百次的画面,瞄准对方的裆部,一脚踹过去。

大概是没想到我还有这招,屠夫一时间没防备,轰然倒地,疼得直抽搐。

我飞速跨过围栏,按照设定好的路线往芦苇荡方向狂奔。

冷风呼啦啦吹着我的湿漉漉的头发,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鼻涕虫一样黏在身上的糟心事像被甩掉脚下,只感觉虚弱的四肢充满了力量。

我穿过小树林,绕过小河,掠过麦子地,我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只觉得一点都不累,相反,还越来越兴奋。

如果不是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脚,我真的想一直一直跑下去,跑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才好,谁都别来烦我。

“唉吆。”

我腿下压到那个暖和柔软的东西发出痛苦呻吟声。

原来是撞到了人。

撞到了人……我一下从地上弹起来。

没人想要碰我的。

长长的像波浪一样涌动的芦苇丛里站起来一个女孩子。明亮的月光下她顶着满头白絮,披着层雪花似的眯着眼冲我笑着,用那种娇嗔的语调道:“这鬼地方连路灯都没有的!”

我不知道路灯是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毕竟上一个对我露出这种笑容的人,目的是骗我去小树林把我踹下粪坑。

她一手扶着腰,一手在草丛里翻翻捡捡。

我这才发现地上因为刚刚那一撞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还有木桶。同时也注意到她半卷起来的衣袖。

她应当是在河边洗完衣服回家。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我依旧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我应当去帮她一起捡衣服的,还得和人家说一声对不起。

但我真的害怕弯下腰的瞬间会不会有棍子或者其他什么落在我的后背后脑勺。

我不能赌。哪怕对方好像没有恶意。

我呆滞地看着她费劲巴拉地把掉的东西全部收拾好重新稳稳抱在怀里,然后歪头打量着我。

明亮的月光下,她因为气喘而红扑扑的脸清晰起来。

眉眼弯弯,一对梨涡若隐若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一汪盈满细碎波光的泉水,好似摇一摇就能流淌出些许暖意。

让我想起在林间看到的野鹿。

她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在发什么呆呢!连道歉都不会的呀!”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嗫喏道:“对不起……”

她很快接话:“道歉有用的话……”

话说到一半,她又笑出声。

我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还有,这人怎么能这么爱笑。

但是她笑起来可真好听啊,甜糯糯的,冰糖一样。

我思绪又开始奇妙地飘远了。

直到她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晃了晃:“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怎么又在发呆,话也讲不清楚。”

被她白净的手指碰到的地方火烧火燎烫起来,这种灼热感比手背放在烛火上烤要强烈百倍。

我不顾伤口疼痛激烈挣扎,只想立刻摆脱这感觉。

结果对方越抓越紧,五指用力扣住我,同时着急还有些生气道:“撞了我还想跑?不许跑!你得受罚懂不?”

果然,我猜得没错。

我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她的体格。瘦瘦弱弱的,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不用三招我就能把她放倒。

刚决定好先一拳打在她下巴上,她接着开口,语气抱怨还带点欢快:“就罚你陪我再重新洗一遍衣服好了。”

我攥起来的拳头僵滞在半空中。

她不由分说扭头拽着我往前走,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我。

人小小一个,力气却大得很。我反正努力和倔牛一样往后蹬腿也挣脱不开,呲呲啦啦被拖出去好几米远。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种惩罚方式。这算哪门子惩罚?如果只是陪她洗衣服的话,那我还费劲将她打晕干什么。

我从没在村里看见过她,摸不清对方底细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然就跟着她去,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可是……

在各种想法繁杂盘桓在心头的时候,我已经不由自主地从拒绝到半拒绝再到木偶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

直到看到映着银白盘子的月亮,泛起哗啦啦波纹的深不见底的河水,我一激灵,浆糊的脑子清醒了。

夜黑风高,水流湍急,就是一脚把我从岸上踹下去,不正好死不见尸……

“哐”一声。

她把木桶往地上一扔,再次成功打乱了我乱七八糟的想法。

“咱们分工合作,快点洗完快点回家,真的要困鼠了!”

困鼠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老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还分工合作?意思就是要和我一起洗?有这样的惩罚吗?

她在水桶里挑挑拣拣,把明显是女子的衣服塞给我:“你洗这些,不许偷懒哦,要洗干净洗香香,最重要的是要香,懂?”

衣服嘛,我从记事起就开始洗,有什么不懂的。

只是感觉很怪异,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她怀里的衣裙。

突然,她一把抓住我伸过来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手背:“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烂成这个样子?”

……

布满毛茸茸青苔的石头上,浮动的芦苇荡前,她半弯下腰,吭哧吭哧地用力敲打着衣服。

从合作洗衣服到逼我坐在一边陪着她洗衣服。

还说我是傻子,她才是。

今夜风大,我穿得单薄,但神奇的一点都不冷。

可能是和有人紧紧挨着我有关系。她身体上温热的气息环绕在我周围,烘烤得我像冰冻住的僵硬四肢慢慢松弛下来。

我不喜欢和别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但她不容拒绝地挨近我坐下,说天太黑她害怕。

考虑到撞了人在先,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还能怎么办呢。

大概是洗衣服太无聊了,她话很多,还总是蹦出来几个我前所未闻的词语。

她也不在乎我到底在不在听,后来还开始讲故事,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听起来很搞笑,因为她说自己九岁,那我比她大整整两岁呢。

再后来,意识渐渐模糊,直到陷入沉睡。

也许是后面倚靠着的芦苇丛太柔软,也许是因为她挡在风口偶尔漏过来的微风吹得人很舒服,也许是我太累了。

总之睡梦中,哪怕感觉有双温柔的手轻抚过我的身体,我也没有醒过来,反而嗅着皂角清香睡得更沉。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

我躺在一棵大榕树下,稀疏的枝叶遮挡住了过于刺眼的阳光,只从缝隙里投下一束束澄澈的光斑。土腥混着独属于晚冬的草木香萦绕在鼻尖,熏得我身体发软。

略一歪头,我看到身边那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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