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无奈道：“我没有恋爱对象。”
“怎么会没有呢？”
“一定要有吗？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恋爱过。”
他说的竟然要她无法反驳。
“其实那时候想得太崇高了，根本顾不到这一件。而且觉得……”
“怎么？”
“太残忍。如果我很喜欢一个人，有一天我死了，要她那样伤心，我岂不是太无耻了。那时候身边好多人，要么是自由恋爱，要么是父母之命，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他年纪轻轻死了。留下一家老小都扛到妻子身上。年轻守寡，家贫不能自养。那时候男人死了妻子再娶就好了，女人守了寡就是一辈子了。要是不知道自己会死当然另当别论了，明知道朝不保夕，还要娶妻生子。”
“可你也娶了妻的。”
“我没说我不是那种人啊。”
他有时候的太过真诚，常常令她无法应对。
“但是，我觉得，辜负一个对我没什么感情，我也对她没什么感情的人，好过辜负一个我对她有感情的人。”
“五十步笑百步吗？”
“没错。”
“易太太对你够好的。说白了，就是你觉得辜负一个你不喜欢的，好过辜负一个你喜欢的。”
不过他又道：“但这只是其中之一。”
“嗯？”
他道：“总不能为了恋爱而恋爱吧。”
“那你是没有遇到吗？”
“也许吧，见到好的也会欣赏，但没有那种想要恋爱的冲动。”
王佳芝也能理解，就好像古代的王侯将相，一辈子睡过不知道多少女人，动心的可能一个都没有。
“那时候好些人觉得父母古板腐朽，觉得人到了年纪就要结婚。但我觉得，他们自己也一样，觉得到了年龄就要恋爱。为了恋爱而恋爱。其实最后，可能只是多交往了几个女孩，根本没有真正恋爱过。说到底，人的好多东西都是一脉相承的。”
他提起当初有一个男生，家境还是很好的，就是那种为了恋爱而恋爱的人。从身边的女生里精挑细选出两个，同时送了一样的礼物，看哪一个会有希望。
“还有这样的，那然后呢。”
“他也是傻，那两个女生是一个寝室的，她们都对他没有那个意思，回去都知道了。然后很快其她女生也都知道了。”
王佳芝心想这个人真是够傻的，女生之间对八卦是毫无保密性的。
“然后呢？”
“然后她们去隔壁寝聊天说起，隔壁寝的女生拿出一样的巧克力，他同时送了三个女生。女生们想是不是还能找出第四个。”
“真的有第四个吗？”
“没有，就只有三个。要说那时候都是穷学生，倒是只有他家境好。送的巧克力和玫瑰花都是贵的。他大概觉得，自己这样罗曼蒂克，又舍得花钱，总有一个女生会同意吧。那一天好一番精心打扮，兴冲冲去赴约，然后一个都没有。”
“她不怕三个一起去吗？”
“他约了不同的时间，一个九点钟，一个四点钟，一个夜里九点钟。”
王佳芝在床上打滚笑起来，道：“也就是说，他傻乎乎的从早上九点等到晚上九点，然后一个人都没有去。”
“没错。手上还拿了一束花，回来都谢了。”
“男人真的比女人自恋。他肯定还想着，要是三个都喜欢他，该如何取舍。又或者还想齐人之福。”
王佳芝想象着，几个女生把玫瑰花插在瓶子里，然后一边吃着那人送的巧克力，一边嘲笑那人的样子。
要是美惠一定说：“你们不知道……”
想起过去的日子，她无比怅然。不过无论怎样，永远都回不去了。她们总要长大的。
“那然后呢？”
“他就降低了下线，原本他要找家境好，又漂亮的，就只能改成家境好，长相一般的。追了好几个，总算有一个同意了。只是没多久就不了了之。然后又好不容易有了第二个，又不了了之。后来他结婚了，是父母之命。太太不漂亮，不过家境是好的。其实他的恋爱史并不浪漫，他自己也并不觉得很快乐。这样为了恋爱而恋爱，太浪费光阴了。”
王佳芝想起了黄磊，也是为了恋爱而恋爱。
“你知道吗？我见过一个人，他也是为了恋爱而恋爱。然后女生说，要是能像莎士比亚的剧本那样，在她楼下背《洛神赋》。就答应和他交往。”
他诧异道：“那么简单，这个女孩未免太自轻自贱了。”
她忙解释道：“不是的，她很好的。是那个男生太笨了。她知道他一定背不下来，所以就要那样捉弄他，要他出丑。感觉好解气。”
老易心想，他们这群孩子，比他们年轻时候还幼稚。
王佳芝对他年轻时候的故事非常感兴趣，他们那一代的人，即便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故事，身边人的故事也一定比书还精彩。
她知道他一定有更多的故事，只是不愿意对人说起。
王佳芝意识到已经偏离话题了，她问道：“那你是根本没恋爱过吗。我才不信。”
他很认真道：“真的没有。那时候还是觉得……更重要。”他想说信仰。
“那有女生喜欢你吗？”
他娓娓道来道：“那时候有好多女生送东西和信来。”
“说几个听听嘛。”
“有一个送了一大玻璃罐子的纸鹤来。是那种彩色透明的糖纸折的，折得大概有指甲那么大。她说有九百多只。”
王佳芝听得目瞪口呆。那种滑的要命的糖纸，要折成那样小的一只，要把一张剪成至少两张，折星星还好，纸鹤，简直难以想象，九百多只。
“然后呢？”
“当然要送回去了。”
“那她怎么说呢。”
“这个当然是托别人送，我要是去送，不知道她闹出什么。怎么会有人这样无聊。”
他通常口中的无聊，是幼稚加犯傻。
王佳芝想起她收到的那些东西，也是托周旻霖送回去的。说到巧克力，有人真的送了好大一板巧克力，够好多人吃的。
“还有……”
“嗯？”
“有一个给我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有多长。”
“一本资治通鉴那样厚。”
“额……”
“我还给她，第二天他又放进我书桌里。”
“然后呢。”
“我当然放回她的桌子。但是她又放进来。”
“你看了吗？”
“那么厚谁愿意看。”
“那后来呢。”
“被面我用来练字了。”
“额……”
“就没有正常一些，不是怎么狂热的？”
“大多数是很正常的。”
大多数……
王佳芝想起一本书里的句子：我不能和半个人类为敌。
“有一个女生很漂亮也很文静，总是悄悄在我桌子上放一枝花。她很害羞，又怕我知道是她。”
王佳芝捧着他的手看他的手掌纹，这个掌纹的男人真是够孤的。
难怪换女人好像换衣服一样，他只想玩，不想用心。
“不过我倒是成就了一对。”
“怎么？”
“那还是办报的时候，有个同事很喜欢一个女孩，但他太胆小，不敢表白。然后另一个人去追了那女生，他还是不敢表白，就干看着喜欢的女生要被人娶走。”
“嗯？”
“我其实不是那样多事的人……”
“嗯。”
她枕着他的腿，他捋着她的头发，平静的道：“就是那女生是新来的，就我们三个男生。我和那同事都迁就那人，她暂时看不出那人不对劲来。要是别人我是绝不会插手的。”
“为什么？”
“那人喝醉了喜欢打人，脾气也不好。我实在不忍心那女生错付终生。”
“怎么办的。”
“那同事只敢在纸上画那女生的肖像，然后写好多的情诗。我背着他们几个，把他写的诗和画的画刊出来了，署的他的名。还把他的日记给那女生看了。”
“然后呢！”
“那女生思前想后，改为和那同事交往了，后来还结婚了。”
她想着，他们年轻时候到底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啊。那酗酒伤人的人一定恨死他了。不过女孩没有嫁给那个人，也是功德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