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这里了。

一个模糊女人的影子，拿着浇花壶来来回回地浇灌着泥土里的种子，她哼着哀伤的乐曲，她的步伐由轻快转为沉重，最后选择背靠着墙壁，歌声也从喉咙处掐断了。

她静静地靠在那里，身后的泥土里冒出嫩芽来，接着长出枝叶，慢慢地一个个红色的花蕾出现了，再一眨眼睛时，玫瑰的芬芳和美丽悉数在眼前绽放了。

可是靠在那里的女人不见了，她亲手栽培出来的玫瑰，不知道是否亲眼看到过。冉夕嗅着花香心生感伤时，一个无比温柔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拜托你，救救他。”

“他是谁？”冉夕望一眼自己的身旁，并未出现任何人。在她左顾右盼，着急地在玫瑰花廊找寻那声音的源头时，不知何时站在长廊前方的女人，指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

模糊的脸变为清晰，那是一张清冷美丽的脸，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再次开口道：“我知道我会死去，但他是我的希望。所以我恳求你，救救他。”

“你是洛旗的妈妈吗？”那双眼睛让冉夕立刻想到洛旗的那双眼，不过他更是冷冷的眼神，不似眼前女人饱含情绪。

她像一幅水墨画，骤然间又晕开了，连带着身体全部模糊化，待冉夕再一睁眼时，她是躺在玫瑰花丛里。

那些刺仿佛怕会刺伤她般，纷纷敛起了自己的指甲，只是温柔地凝视着她。

冉夕爬起身来，抱起玻璃罐，继续朝着前方的路前行起来。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此刻她承担了一个人的嘱托，要把洛旗救出来。

“汪晴，你还在吗？”她摸着玻璃罐，期待这寂静无声的走廊里，响起除了自己之外的声音。踽踽独行的冉夕，不知不觉间看到了眼前的楼梯。

楼梯？她向上望去，看不到光亮，竟是比自己所处位置还要晦暗的上层。她感受到一阵无端的战栗，随即冷汗冒了出来。

梦中的楼梯，她不断重复行走的楼梯，跟自己现在看到的似乎是一模一样的。她的脚步开始踏上去，现实和梦境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让她混沌无比。

山间的暴雨只肯让大地倾听自己的怒吼，索性湮灭了除自己之外全部的声音。躲在枯树洞里的云烝然，从背包里清出一块折叠板，展开来抵住了洞口，不让呼啸的寒风继续吹进来。

布语麻木地清理着自己手心的淤泥时，瞥见云烝然羽绒服上沾染到的泥土时，瞬间呆滞地望着那些污渍，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会暖和一些。”云烝然转过身时，置于地上的夜灯光芒映在布语脸上，衬得她那张惨白的脸更加没有了血色。她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飘忽忽地像是丢了魂。

“还好我带了鞋袜和衣服，你赶紧换上吧！”云烝然的话让她稍微有点反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上丢失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脚上的鞋子早已被浸湿得透彻。

他从包里翻找的速度很快，新鞋新袜和新的羽绒服悉数递给了布语。不管是鞋子还是羽绒服，款式都跟他身上的仿佛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尺码小了很多，是布语的穿衣尺码和鞋码。

就算是再愚笨，现在她心里也彻底清如明镜了。她褪下本就不御寒的棉衣，换上这件刚穿上就暖和的羽绒后，深呼吸一口气坐下身来，脱下自己原先的鞋袜。

灯光是那样的明显，一只脚残缺的小拇指切口很平整，另一只脚则是不那么齐口缺失的小脚趾，以及无名脚趾被切割一半的口子。

她平静地感受到云烝然复杂的目光，缓缓地套上新袜子和新鞋子，深呼吸一口气后无比轻松地主动开口：“我以前跑步很快的，因为我是在森林的孩子。”

“自从来这里当了试验品，某一天被切掉脚趾后，我好像就跑不快了。偶尔我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我似乎又可以跑很快。”

布语抱着双膝，笑了起来：“今天真的谢谢你，不然我的小手指也没了。”这笑比哭还难看，她的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没有聚焦到任何的地方：“我会把钱还给你的，衣服和鞋子都不便宜的，我感觉得到。”

“不用。”云烝然的声线里夹杂了哭腔，他从包里翻找出巧克力和热水杯递给她：“你这几天都没有吃东西，好歹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吧！”

“你们真是好人。”布语接过巧克力，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看起来很快乐：“我小时候在森林里找吃的，就很羡慕村里小孩子有糖果吃。现在我比他们幸运多了，我有巧克力可以吃。”

她拼命吞咽着，眼睛偶尔亮晶晶后又立马归于黯淡：“布言也会给我吃东西，我记得有一次她过生日，可是她身体不好不能吃蛋糕，然后她要我吃下一整个蛋糕。”

一说到这里嗓子眼卡了壳，那种被强行塞满蛋糕的感觉，对没有味觉的布语而言，像是吃着水泥沙石的作呕。

无法克制住自己呕吐的难受，她拒绝云烝然要帮忙，自己从吐出来的巧克力残渣里，看到胃里的泛出来的酸水同这些混在一起，真是恶心至极。

我跟这些东西，都是同样的恶心。她抑制着自己真实的情绪，用手擦拭自己的嘴角，故作怡然自得：“要是布言没在手术前死掉就好了，你们一定会很高兴认识她。”

“布语......”云烝然轻轻地唤她：“你很不舒服吗？”“我和布言躺在手术台上，那天我听到医生在谈要挖我的内脏给她替换掉。她都生病了还是很漂亮，麻醉过后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一点都不像病人。”

布语瞪大眼睛回忆着当初的那一幕：“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生命体征下降了。快点手术！这边还没注射麻醉，不用管了把她的内脏赶紧挖出来吧！”

“我被绑在手术台上，手术刀刚在我身上划一刀时，布言就死了。大家都跑去看她，没有人管我还在流血。”

“因为我和姐姐们都是试验品，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可是我们会在意彼此，姐姐们都死了，本来我也要死的，结果客户先死了。”

“她爸爸太难过了，就把我当作布言的替身带离这里了。”

“但我根本没办法当布言的。我跟你们压根是两个世界的人，试验品没过过当人的滋味，怎么都跟这个世界处不好。”

“我不知道去哪里，总想攒着钱想想办法。但是我不争气，钱怎么都攒不到。”布语说到此处盯着羽绒服的衣袖：“被卖到这儿来的价格是八百块，是不是比这件衣服还便宜呢？”

“总想保护我的姐姐们，也是从其他地方被卖来的。我们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什么都经历过了。”

她的话很跳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脑一直嗡鸣，耳朵里充斥着过去很多回忆的杂音。把她唤醒的是云烝然的哭泣，却把她逗笑了：“你在哭什么？”

麻木感慢慢袭过头顶，布语没有血色的脸庞，被冰冷无神的表情替代了。或许这一刻，她终于变成布言手中不离手的那个娃娃了。没有任何的情绪，也不会再感知一切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她的梦彻底醒了。

楼梯像是没有尽头的山顶，冉夕不断地爬啊爬啊，不知疲惫地像是在跑步机上原地跑。就在她将要气力耗尽时，她听到下方传来的异响。

探头望去，一只枯白感受的手置于扶手上，正朝着冉夕的方向而来。

同梦中一模一样的情形，她加快速度要往上爬时，注意到这一层类似公共厕所的地方。一道门半掩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要过去看看吗？

不要过去啊！不要过去啊！

一只手从门缝里探出来，染着血色的手指应该让她拔腿就跑。冉夕怔了一下，不明就里地朝着那只血手走了过去。

沾满灰尘的门把手就在她的掌心里，昏暗的灯光在一闪一闪。她记得梦中的自己无法应对这场恐惧，那么现在就让她来面对吧！

门拉开来，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浑身浴血的洛旗就躺在地上，完全没有一点的意识。

怎么都不会料到，原来门后的那个人，是洛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