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滋——”
一串高频电流声从听筒传来,比用指甲刮黑板还叫人难受,陆野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这之前,为了有更好的听感,他特地连上了入耳式的蓝牙耳机,还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坐在地上,一脸懵地看着被甩飞的耳机,他的心脏不自主地开始狂跳。
心悸之后,又兀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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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和林栖见面,是录制《我是唱作人》第七期的时候。
摄制大楼的电梯人满为患,陆野没有让工作人员帮他清场,低调打扮下,随人流一起涌入电梯。
恰好林栖也在等电梯,他俩走在人群的最末,进电梯后,紧贴着电梯门,手臂得不得已挨在一起。
陆野不经意投去一瞥,只见林栖目视前方,脊背挺直,下颌微抬,肩颈呈现出优雅而冰冷的弧度。
不巧超载警报响了,人们将目光转向离门口最近的林栖,后者岿然不动。
她和陆野上电梯地顺序有着微末的差异,陆野后她半步,在她看来,自然是最后最后上的出去。
可是谁敢让陆野下电梯呀?
很快,几个有眼力劲的员工同时走出电梯,并特地站在门外,直到关门,确定陆野对“聪明”的员工留下印象。
空间松动,人们为气氛微妙的二人腾出了空间,同时对林栖抛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不是第一次得罪陆野了,录上一期的时候,不少人看到她被陆野拉去“小黑屋”,这次狭路相逢,还是不长教训,以后可怎么混?
电梯发出有序的运转声,匀速上行。
陆野不动声色地翻出聊天记录,播放了那段电流声。
高频的音段在封闭的空间内尤为突出,即使不开扬声器,也听得一清二楚。
身边的人微微一颤。陆野余光垂下,看见她轻颤的长睫毛,刘海下涨红的半张脸,和咬住的下唇。
这段音频坑他不浅,但不也正昭示着林栖的介意?
“吃醋了?”陆野故意很小声问。
对方下唇咬地更深了,唇畔染上朱红。
陆野呼吸一滞,将眼神挪到别处。
电梯在某一楼层打开门,林栖没有看楼层号,大步走了出去。
门还没关,她转身面向电梯,视线四十五度向上,与陆野目光相触。
后者戴着一副黑色口罩,露出一双没有带妆的眼睛,几缕碎发遮在眼前,眼中潜藏着一股温柔。
陆野是人群的焦点,然而追随他的目光都在身后,这双眼睛只有林栖看到。
一瞬过后,电梯门复又关上。
人流匆匆,熙攘成群,他们变成别人眼中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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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期的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林栖抽到第二个,在林柚安之前出场。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陆野跟林柚安唱的是什么,至少不会影响到她的表现。
她和姜沉的舞台布景非常简单,两人并排坐在高脚凳上,只有各自上方一盏顶灯作为主要光源,柔柔两股暖意,铺陈在冷色调的舞台背景之中。
姜沉抱着吉他,衬衫的袖口挽至肘部,前臂随拨弦而发力,露出十分具有张力的肌肉线条,和他斯文内敛的形象形成鲜明反差。
歌曲是末日氛围的伤感旋律,处处透着BE美学。
姜沉先唱,配乐只有他的吉他。
他的声音清透又有质感,收放自如,十分高级,一开口就给整首歌奠定了基调。
收住的情绪用来层层推进,释放的地方将观众和林栖一起拉入情景里,全程都只为衬托,并不夺走一点光芒。
情绪烘托到恰如其分之时,该林栖唱了。
吉他为基础,更加复杂厚重的乐器加入其中,林栖被姜沉的演绎所感染,尚未开口已是情绪汹涌。
有姜沉托着她,带来十足的安全感,让她可以在歌曲的情景中肆意抒发,掏心掏肺,用赤裸裸的感染力炸场。
最后一段是林栖浅吟低唱式的收尾,彼时她沉浸在歌里,眼泪朦胧了视线,眼前所见不是舞台,而是歌曲营造出的荒凉世界。
林栖开口时,姜沉的顶灯是暗的,她是主角。
姜沉抱着吉他侧头看着林栖,等她开口,吉他声立即跟上,情绪契合地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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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林栖在客厅看姜沉的演出视频,一个舞台看魔怔了,翻过去倒过来循环了不下百次,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
许舒看不下去,亏她:“你该不会爱上姜沉了吧!”
林栖付之一哂:“姜沉是那种让人喜欢却不会让人产生欲望的明星。”
他的形象太过美好,挑不出缺点,在林栖心里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美。
说不对其产生欲望,还有一个原因,姜沉就像那种全面发展的好学生,跟林栖有着某种相似。
而人总是将欲望投射在自己没有的东西上。
正因为没有欲望,所以跟他在工作上共事,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姜沉对她也是如此,他的爱人似乎只有音乐。
“那谁是会让人产生欲望的明星?”许舒坏笑着问她。
林栖红着脸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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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看着舞台,前所未有地认真。
心情前所未有地陷入低潮。
他早知道林栖对他的音乐失望,然而看不到她所追求的音乐是什么样子,尚可以对她的失望嗤之以鼻。
现在他看到了。于是这个舞台,让他不想面对的东西,有了具象。
而他已经落到后面。
像个小丑,和爱顿,爆炸卷那帮人搞着DJ似的洗脑神曲,下沉再下沉,以他曾经封神的作品为燃料,燃烧最后一点偶像滤镜。
他嫉妒。
他怀疑自己全力以赴,心无旁骛,能不能写出一首歌来打败他们。
然而已经无法作到心无旁骛了。
他手底下有太多利益要权衡,他正在慢慢转变为一个商人,跟他最最厌恶的父亲一样。
陆野的手心攥出冷汗,一种不甘心,又的的确确真实存在的挫败感将他这个人攫住。
可是随着导师席灯光的亮起,他又变为堂堂一副导师的模样,说着故作高深的违心评语。
陆野和林柚安的舞台是最后一个。
原本节目组就想请他俩搭配一个合唱,可惜陆野一再拒绝。
没想到临近录制,他又同意了,唱的还是一首情歌,节目组大喜过望。
这对广受瞩目的金童玉女还是第一次正式合唱,只是把消息放出去,就收获了亿级的讨论量,CP粉奉其为“神仙组合”。
所有的灯光舞美都倾向这对组合,节目组还巧妙地让林柚安抽到了压轴的序位。
音乐响起,不负众望,这是一首标准的好歌,旋律抓耳,氛围感十足,没有一处不完美。
林柚安先唱。
“我见过你还未被这个世界认识的样子,
弹着一把断弦的吉他,
恣意生长,自由狂妄,
新生的枝桠一路侵略到我失眠的窗下。”
林栖已经准备好耳机来逃避这一段,可是在戴上耳机前,不巧听到了一句。
但这一段词……
“我见过你还未破壳时的模样,
自我挣扎,伪饰小伤,
在每个失眠的深夜,躲在蛋里下一场大雨,
雨水落到我纠缠的枝桠。”
这是陆野的词。
声音一惯地磁性厚重,他深深地看着同台的歌手,又仿佛是穿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身后的青春都是你……”
“陪我挺过一场雨季。”
她听见他们在唱。
合音纠缠,难分彼此。
尾音渐渐消散,暖融的灯光洒在两人的脸上。
林柚安不顾镜头地看着陆野,无数的想法在她心头流转。
渐渐意识到什么,却又无法说清楚。
她看到陆野看向观众,看向导师,看向主持人,就是不敢看向选手席,那挥之不去的第六感,又慢慢缠上她咽喉。
“词曲署名可以拿去,但歌词不许改。”这是陆野的原话。
她真大意,现在才意识到她唱的每一句歌词,都是在帮别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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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组演唱落幕,投票数即将揭晓。
选手和帮唱歌手两两一对坐在一起,林栖在心里默想那些歌词。
直到身旁的姜沉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你赢了!”
是本场冠军。
力压节目组以最大力度来捧的神仙组合,这个冠军的含金量非同一般。
从当初的吊车尾,出局再复活,到现在拿到第一,她势如破竹。
那个结实的拥抱烙刻在陆野眼底,他偏过头看向别处。
下台后,翘了后采,提前离场。
走到离场通道前,恰逢林栖走下舞台,她被众人簇拥,头上沾满金粉和彩带,聚光灯环绕,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熠熠生辉。
陆野站在暗处,穿越人群远远望了一眼。
这一眼被林栖逮到,她没有多少兴奋,眼底还残余着陆野的歌词。
陆野愣了愣,抬手,隔着群人,朝她鼓了两下掌,继而低调离场。
车上,小夏拿出一袋子撕碎了的歌词给陆野看,正是他跟林柚安合唱的那首歌。
“那个,我看见她撕碎了丢在化妆台上,可能是拿了第二心情不好吧,她一走我就给收起来了,被拍到就不好了。”
“算你机灵,扔了吧。”陆野揉着眉心。
“我带回去丢到碎纸机里。”小夏很谨慎。
回到公寓,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余晖刺目,有种即将燃尽的凄凉感。
家里的三花猫团成一个团子滚到他脚边,见没带回来好吃的,就翘起尾巴走掉了。
陆野蹲下身添了猫粮,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从黄昏看到黑夜。他没有开灯,任残照将光线一点点收走。
《One Day》里,女主对毕业后纵情声色犬马的男主说:“我依然爱你,只是不喜欢你了。”
他以前搞不懂,现在有点懂了。
她爱他,所以即便不喜欢了,故事依然有后续。
如果一开始只是喜欢,男主应该早就被宣判死刑了。
陆野没有表情地看着屏幕,一种自己也被判刑的恐慌感袭上心头。
半晌,他拿起手机给经纪人发了条信息:【跟爱顿那边所有形式的合作都暂时停一下。】
点击完发送,又补上一条:【别打过来问我为什么,暂时没心情接电话。】
信息刚发出去,门铃忽然疯狂作响,那个女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