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什么。”

左格两眼弯弯地望着他，唇角轻微上扬，“我只是觉得，你其实挺面冷心热的。”

莱恩不再搭话，直接抓着他的手腕就走，将他带到一处略显简陋的摊位前。这位摊主长得很壮，浑身都裹着白布，只露出一张毛茸茸的大黑脸。

跟前的褐色毯子上摆着用处不明的大小瓶罐，旁边还栓了一头灰绿色皮毛的生物，其头部和颈部的毛发尤为茂盛，几乎遮住了眼睛，此刻正安静地咀嚼着面前的一堆干草。

左格还有些不明所以，接着就见到莱恩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向对方示意着。

摊主看起来瞌睡刚醒，眼珠子缓缓转动，抽动它的大鼻子嗅了嗅，从瓶瓶罐罐中抽出一个棕色圆腹的罐子，另一只手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莱恩本想用智脑账户支付，却发现无法打开光屏，他无奈看向左格：“你带钱了吗？”

左格摇了摇头，“没有。”

意识到他们付不起钱，摊主沉默了少顷，没有直接逐客，而是大发慈悲地招手示意左格过去。

接着它掀开止血带，朝一旁的绿毛生物吹了声口哨，后者屁颠屁颠地凑过来，伸出舌头卖力地舔着他的伤口。

左格的腿都僵直了，震惊地瞅着这一主一兽，一时间连痛都顾不上了，扭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莱恩。

莱恩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安慰道：“忍着吧，这对伤口恢复有好处。”虽然确实有点恶心，他默默地想。

很快左格的伤口上就糊了一层菜绿色的东西，那是绿毛生物的口水和食物残渣混合物，完成之后摊主还简单地替他包扎了一下，莱恩道过谢就搀着左格离开。

“我觉得腿有些痒。”左格不确定地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莱恩心事重重，没有回话。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这颗星球太过荒芜，他们几乎没见到其他使用拟态的种族，集市里也没有人讲通用语，智脑信号还覆盖不到。

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外环，在联盟管辖的范畴之外。

问题就出在这里，一座星隧站点的传送范围是有限的，而眼下他们所在的这颗星球绝对不在第一星系附近。

要进行这种超长距离的传送，正常情况是在两地分别建立星隧站点，通过两个站点的连接来实现传送。

然而他在传送前选择的是随机坐标，随机坐标的默认设置就是一座星隧站点的覆盖范围，这是星云狰创造星隧之时写下的设定，联盟至今应该还没有能力修改。

按理说，他们随机到的地点甚至都不会超出第一星系的范围，除非——这个地方早已被星隧标记，所以也被归入了随机坐标的范畴。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地点是被谁标记的，神思研究所？抑或是星云狰？

莱恩想得入神，身旁的左格步伐却突然慢了下来，他抬眸望去，金发青年正注视着另一侧的某个方位，肌肉都紧绷起来，似乎在戒备着什么。

片刻后左格收回目光，转过头的瞬间与身旁的人眼神相接——莱恩就这样目睹了他的眼睛从颇具威慑力的竖瞳恢复成平常模样的全过程。

发现什么了吗？左格只是对他一笑。

“不用扶我了，我感觉腿好得差不多啦。”两人继续沿着摊位走了一会儿，左格蓦地来了这么一句，旋即推开莱恩的手。

有这么快见效吗？莱恩无言地瞥他一眼。

“我感觉，这里可能离第一星系有点远。”左格接着说，“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离开。”

明明之前还是很兴奋的样子。莱恩回头打量几眼刚才那个方向，但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准备窥探对方的意识，左格就提议说要去打听打听消息，因为他发现这里似乎有不少讲泰伦语的种族。

“你在这待着，我很快回来。”

考虑到泰伦帝国时期的扩张范围，这话听起来确实挺可信的。

莱恩点点头，“嗯。”

目送着左格离开，他转头就找到一个长得像蚂蚁的生物套话。

毕竟从小在外环长大，他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些种族的语言，通过那个蚁人，莱恩见到了这里管事的——一种拥有硬质化灰色皮肤的生物。

站在他面前的这只身材高大，眼睛似乎已经退化，四瓣嘴不时张开，露出泛着酸液的恶臭口腔，还有两双像抓夹的大手。

蚁人告诉他，这些岩洞都是它们的杰作，因为这种生物的分泌液能够腐蚀坚硬的黑岩。

蚀岩者用一双手抓住莱恩的腰部确定他的位置，另两只手则向上摸索着，手臂，肩，脖子，脸……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声响。

蚁人翻译道：它说像你这样的“人”很少见，你是联盟的人吗？

联盟的人，什么地方才会这么问？看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为避免节外生枝，莱恩果断矢口否认。

蚀岩者放开他，继续发出嘶嘶声。

蚁人：它问那你是“疤脸”的人吗？外环只有他们喜欢用这样的形态。

这次他没有否认。

外环虽不是罗塞一家独大，但那些潜在的对手也从不会主动招惹这尊凶神，眼下不方便暴露身份，搬出罗塞的名号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蚁人接着道：它说，蓝色八芒星的光照不到这里，你最好不要有别的心思。如果你是出于需求到来，我们很欢迎，角斗场在地下，特殊交易在上层，我很乐意为你带路。

为了不显得他们实在是歪打正着才来到这里的，莱恩还是跟着它到地下角斗场转了一圈。

之所以选地下角斗场，纯粹是因为去上层会暴露他现在一穷二白的事实。中途蚀岩者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仪器，对着他扫描了一番。

蚁人：它让你别介意，了解你的原生体是为了保证安全。

莱恩没说什么，在看了半场血肉横飞呼声震天的角斗后就装作兴致缺缺地离场了。

原本还想随便控制个谁令其交出钱来，但蚀岩者在知道他是棘海妖后就派了人暗中监视。在别人的场子里就要遵循别人的规则，他深谙其中的道理，不然就是罗塞也保不了他。

回到原先约定的地点，左格已经在那里等着，一见到他出现就急忙冲了过来。

“你去哪了？”左格按住莱恩的肩膀，语调急促，神情也紧张得不行，“不是说了待在原地吗？”

“我随便转了一圈。”莱恩简洁地撒了个谎。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左格松了口气，随后开始向对方总结自己得到的信息。

现在大概是这么个情况：他们正处于外环一颗被称为“加帕”的小行星，这里做正经生意的商人大都长期定居于此，而拥有飞船的流浪商人往往做的是在违法边缘试探或者干脆已经越界的买卖，遇到联盟的卫队分分钟被送限量款手镯的那种，给他们钱都不会想往联盟里跑，所以想搭顺风车是不用指望的了，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赚钱买飞船。

“燃料只需要能支撑我们到达附近有联盟卫队巡航的星系就足以了，再加上购买飞船的费用，我保守估计了一下，以我们两个的能力，在这里待上个四五年肯定就能攒够钱离开。”

“……”

你觉得你很幽默吗？莱恩冷漠地望着他。

“哈哈，开个玩笑。我们先稳住生计，然后再找机会——”

左格停住嘴，凑到莱恩耳边，用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偷船离开。”

不愧是你，莱恩深深看他一眼。这家伙的身份如果不是这么特殊，挖来外环做星盗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毕竟祖传的强盗基因。

外面天色已晚，沙漠的气温骤降，但人来人往的岩洞内却还是暖融融的。莱恩看着左格在一根岩柱旁坐下，掀开一块杂色毛毯抖了两抖，又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你抢来的？”

左格失笑，“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强盗。”他向莱恩展示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用这个换的。”

那个帕卡晶石手镯没有了。

莱恩默然移开视线，雾蓝眼眸中倒映出集市内的点点火光，声音又低又闷，“你就不怕她生气？”

“梅维斯？”左格瞅他一眼，小心地捧过一个水罐，揭开盖子然后递过去，“这样是不太好，但情况特殊，总不能在这渴死冻死吧？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应该不会太介意。”

莱恩双手接过水罐，看见那清冽的液体，这才迟钝地感到喉咙干涩发疼，在左格的注视下一连喝了好几口，停顿须臾，克制地给对方留了一半。

“我已经喝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莱恩摇摇头，依然把水罐还了回去。

“唉，过来。”左格倒了些水在手上，凑近些许，借着微弱的光线抹上莱恩的脸，“你是流鼻血了么，怎么弄的？被清道夫追太急摔了？”

莱恩不自在地侧过头，身体僵硬地往后仰去，又推开左格的手，“我自己来。”

“你看不见自己的脸吧，怎么来？”左格好笑地望着神情别扭的棘海妖，莫名生出了些恶劣的想法。

他继续往手上倒水，把莱恩逼到背靠岩柱退无可退的地步，俯身仔细地抹去那些干涸的血迹。

到最后什么都擦干净了，左格还装模作样地揉着莱恩的脸，垂眸观察他如何面不改色地炸毛。该说不说，虽然没什么肉，看着不算出挑，就连嘴唇也薄得刻薄，但手感却意外地很好。

或许还有一点赌徒心理的加成，他知道这样做不应该，不合适，不正确，知道逼急了这家伙给自己来一拳也是有可能的，但就是想犯个贱。

啪！

最后莱恩忍无可忍地打开他的手，黑着脸站起身，双手攥成拳，一声不吭地走到洞穴外面去了。

这一下不痛不痒，左格低头看了眼发红的手背，先是心情大好，继而又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些变态了。

不放心莱恩一个人在外边，他裹着毛毯也跟了出去，刚走出岩洞就见到那家伙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的身影。

走到莱恩身旁，左格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洞外的沙地上燃起了数堆篝火，各种族混杂在一起，围着火堆又唱又跳，它们口中似乎一直在重复着“加帕”两个字，舞姿虽有些滑稽却富有感染力。

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更多的商队到来了。

左格将毯子披到莱恩身上，好奇地去逮了一个讲泰伦语的生物来问，这才得知，原来“加帕”就是他们白天遇到的那只吞了执行者的巨大生物。

加帕在夜间休息，因此商队大多在夜晚行进。当地的原生种族认为加帕是沙漠的守护神，所以会定期点篝火对其进行礼赞。

左格被提起了兴趣，揽过莱恩的肩提议道：“我们要不要也去跳一下？请求加帕别吃我们，顺便还能暖和暖和身体。”

莱恩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的腿不疼了？”

“这个不碍事。”左格眉眼弯弯，话毕真的朝篝火堆奔去，很快就融入了跳舞的人群。

莱恩背靠着黑岩，裹紧了身上的毛毯，视线缓缓游移，追随着纷乱斑影中的那个金色光点，困意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