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温相至新丰之时遇到了些麻烦,现在安然无恙地回来,想必是已经解决了。正巧近来朕在整顿吏治,不妨温相说来听听?”
照旧的早朝,风清渊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折子上,像是随意地问出一件平常小事。
“臣有罪!”戴着弁冠的女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了中央。
“哦?你有何罪?”风清渊挑挑眉头,将折子放下。
“臣在查案过程中,一不小心失手……将新丰县令韩博文杀了。”温落晚说完后,仿佛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匍匐在地。
魏临川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以温落晚的地位,只要悄悄的,别说杀一个县令了,就算是杀一个知府都不会有人知道,知道了也就顶多会被参上几本。
如今这般,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左修环扫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温落晚,想到了昨日自家女儿突然回来暗戳戳向他打听自己年轻的事情。
当时他光顾着气她脸上的那两个巴掌印了,竟然没留意到这件事。
难不成她们猜到了些什么?
“陛下!”左闻冉从后面冒了出来,“经我御史台考证,韩博文在新丰逼良为娼,横征暴敛,无恶不作,甚至毒杀柏乡知。”
“照我大溯律法,此等罪孽,理应当斩!”
“左中丞此言有理。”李好拱手出列,遂话锋一转:“不过即便韩博文有如此罪孽,也应由我刑部拿人,温相这般作为,有违律令。”
“温相说杀韩县令是失手,朕好奇,究竟是怎么个失手法?”
风清渊话中并没有叫温落晚起身的意思,从声音中也听不出来喜怒,这叫下面的官员们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陛下,臣在柏乡知居所查阅与国玺案有关的卷宗时,韩博文带人围住了院子,声称柏乡知之死是臣所为。”
“臣推门而入时,柏乡知呈悬梁状,可经臣查验,其真正死因并非如此。”
“陛下,这温相口说无凭,怕是难以服众。”李好说道。
“臣附议,我们当中未曾有人见过柏大人的尸首,柏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有待考究。”魏临川站了出来。
“陛下。”温落晚这下直起了腰,“韩博文之子韩德鲁,便在京城。”
“这宣政殿亦不是判案的地方,对错与否,有罪与否,你们下去解决便是了。”左修环开口替温落晚解围。
“左相言之有理。”风清渊总算露出了笑意,“不过朕倒不觉得温相有罪。”
“倘若真相真是如此,温相的作为,算是为民除害。正巧韩德鲁在京中,这件事便交给李尚书解决吧。”
“是。”
魏临川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前方左修环的身影,又有些胆战。
左修环来魏府退亲时,虽只是一个人,却叫整个魏府上下的人不敢说一个“不”字。
而且……为何会退亲的原因他也知道了,两边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还是算了吧。
“魏尚书有什么良谏么?”
风清渊早早地便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自然不会放过他。
魏临川身子一抖,吓得跪了下来,“陛下息怒,臣只是有些疲倦,并无任何不满。”
啧。左闻冉恨不得将白眼翻上天去。
这魏家怎么全是一群又怂又傻的蠢货,到底是怎么在京中混下去的?
若不是魏临川在算数之道上十分精通,她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建议陛下将户部尚书更换一下。
“嗯。”风清渊轻嗯一声,看向温落晚:“温相快起来吧。”
“谢陛下。”温落晚拱手,“臣在柏乡知家中还发现了太始年间遗留的关于国玺的卷宗,昨日已移交至御史台。”
“赵卿。”风清渊的目光扫到站在左闻冉前方的赵本权。
“回禀陛下,卷宗臣已查阅过,能够证明刘家与国玺丢失并无干系。”赵本权说道。
“那这困扰了大溯这么多年的难题,竟然就叫温相花了不到十天解决了?”风清渊的手搭在膝上。
“陛下,这卷宗仅能够证明刘家无罪,至于先前是如何丢失,无法明确。”赵本权说道。
“陛下。”温明隽站了出来,“此事事关国运,臣以为应是再查得清楚些。但既然目前的证据能够证明刘家无罪,便可将其一家从刑部释放出来。”
“温尚书所言有理。”风清渊一拍大腿,“术业有专攻,这件事便交给刑部去查吧。”
“陛下这……”
这件事查起来麻烦不说,甚至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李好根本不想接下这个烂摊子。
“刑部近来公务繁忙,怕是暂时无法担此大任。但御史台的卷宗记录详细,且拥有监察百官的权力,臣以为,将此事交于御史台去查,许是会事半功倍。”
左闻冉斜睨了一眼李好,知道他的小心思,轻哼一声,站了出来。
“御史台公务更加繁忙,反倒刑部这边,近来案件数量大幅减少。倘若下官未记错的话,刑部现审的案子相较于前年已缩减十之五六,可以说很是清闲了。”
“左中丞想必把我们刑部的事想得太轻松了。除案件审理外,我刑部还要负责修订与审核全国性法律条文,管理全国监狱系统,即便现在犯罪事件减少,我们的工作量依旧未变。”李好说道。
“陛下,这件事耽搁得太久,温相能在短时间内查出些结果已是不易,但若是要彻底查清,恐需要更多时间。”左修环说道。
“那诸位觉得,倘若这件事要查出结果,需要多长时间?”
见没有人敢说话,风清渊轻轻地笑了两声,身子靠到了后方的椅背上,道: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接此案。”
魏临川有些汗流浃背,知道这是风清渊生气的前奏,低着头看向温落晚的方向,暗暗咬牙。
该死的,平日里有这种事温落晚不是都抢着做吗?怎么今日转性了。
温落晚云淡风轻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还对着对面的左修环笑了一下。
“陛下。”
一道浑厚的男声自殿外传来,众人皆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自宋知鸢被封为皇后以后,宋丞泽便一直称病不上朝,如今来此,作何居心?
他没有被宣便走了进来,微微躬身对着风清渊行礼:“陛下。”
宋丞泽即便是风清渊的岳丈,也不能逾矩,这般作为,于礼不合。
风清渊看在温落晚的面子上没有计较什么,而是道;“太尉今日上殿,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承蒙陛下厚爱。”宋丞泽抬起头,“方才在殿外听见国玺一案,可有人接手了?”
“若是没有,不妨叫老臣试试,三月时间,定给陛下个答复。”
“嘶。”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宋家四代外戚,本就受到陛下猜忌,若是他们要接手国玺案,陛下定是要放权给他们。
没权都会受到猜忌,更别说有权了,这宋丞泽完全就是在自寻死路啊。
风清渊的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似是在考虑。
“左相?”他看向左修环。
“臣以为,此时可以交于太尉去做。”左修环站起了身。
“宋太尉经多见广,在军中颇有威名,又是三世老臣,于陈年旧事定是有些了解。叫宋太尉去查,再适不过。”
“温相?”
“臣附议。”温落晚同样站起身,“宋氏身为开国功臣后裔,既有悠久之历史,又有效忠陛下之心,国玺一案除太尉,臣再想不出一人。”
“陛下。”张嘉佑站了出来,“太尉是掌握军中事务的官职,若是以此身份去查国玺案,怕是不合礼数。”
“既如此,朕欲成立一个新的查案机构,便叫隆安司。”风清渊说道,“此机构专门负责侦破一切悬案,难案,与刑部共掌刑狱之事。”
“隆安司主审,刑部主复核,还能够帮助刑部分担一些压力,众卿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李好第一个站了出来。
“臣无异议。”张嘉佑也说道。
“温相左相觉得呢?”风清渊又看向他们。
“甚好。”
“臣无异议。但这隆安司既与刑部共掌刑狱之事,究竟是刑部的分支,还是与御史台一类,跳出六部,听命于陛下?”温落晚问道。
“自是不属六部。”
“臣有异议!”站在后面的左闻冉说道,“若是不属六部,这隆安司的司主的官品便不能高于御史台,倘宋太尉坐司主之位,有些不妥。”
“那左中丞有何高见?”
“宋太尉毕竟年事已高,依臣之见,不如另立司主,宋太尉协助。”
“臣附议。”
“臣附议。”
风清渊点点头,也觉得左闻冉说得有道理,道:“御史大夫乃从二品官职,不如……”
他的目光扫到了李好身后的明舒意,“不如便由明侍郎担此一职吧?”
李好嘴角抽了抽。
这陛下砍了刑部三分之一的权力不说,还要将他手底下的骨干挖走。
他记得自己任职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没做什么坏事吧,陛下这是做甚?
明舒意对于突然的升职感到受宠若惊:“臣惶恐,下臣德不配位,不敢任此职。”
“明侍郎就不必过多谦虚了,你的政绩朕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隆安司司主的位置,非你不可。”风清渊笑道。
“这……”明舒意知道再推脱便是不给皇帝面子了,只好道:“臣谢陛下赏识!”
“嗯。”风清渊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宋丞泽,“太尉便协助明司主调查国玺一事吧。”
“陛下圣明,老臣领旨。”宋丞泽躬身拱手。
“既如此,李尚书,下朝后释放刘氏全族,明日的休沐日朕办宴席,庆祝刘家洗脱冤屈。”风清渊说道。
“是。”
……
“温相。”
温落晚出来看到侯在殿外的赵本权没有很意外,对着一旁的左闻冉说道:“你先回去吧。”
“没事,我等一会儿也行。”左闻冉太清楚这个女人的性子,知道自己先回去了温落晚定会走回去。
“温大人,我们边走边说。”
“好。”
左闻冉在前面走,赵本权和温落晚就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大人,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下。”赵本权的声音很低,“您拿回来的卷宗,正是当年与国玺一同丢失的卷宗,并不是当初柏大人重新撰写的。”
温落晚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我知道了,你最近亦要小心。”
“京城,怕是又要变得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