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车厢门的瞬间,瞥见里面那一头热烈如火的红发,阿纳斯塔西娅登时就想要关门退出来。
她和罗恩·韦斯莱谈不上有什么仇怨,但列车车厢也绝不是适合他们两人同处的地方。
哪怕旁边还有会努力和稀泥的哈利和赫敏。
可是脚后跟只稍稍向后挪了半寸,身后仿佛属于这世界里另一片空间的扰人声音就又重新响亮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钻。
布莱克、布莱克、布莱克。
每个人的嘴里都在吐出相同的单词,不知道他们是在说正被通缉的布莱克,还是在说她这个布莱克。
又或者两者都有。
从阿纳斯塔西娅今天刚一只脚迈入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起,她就仿佛变成了一发人形永久粘贴咒,一路走来深深吸引了所有人的正视、侧目、余光。
就好像她正在火车站像麻瓜时装节目里的模特一样走秀。
这个认知让她忽然意识到,哪怕她翻遍家宅、搜遍资料、想破脑袋也捋不清楚自己和西里斯·布莱克的关系,更别提推理出他突然越狱的原因,以及为什么曾经出现在厄里斯魔镜中。
也丝毫不影响别人只因同一个姓氏而将她也卷进风暴中心。
直到西里斯·布莱克重新被抓捕回阿兹卡班。
退回的脚步又向前迈了一块,阿纳斯塔西娅声音不大自然地问。
“......我能坐在这里吗?”
赫敏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连忙往里挪出一个位置:“当然,阿纳斯塔西娅。你这个暑假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阿纳斯塔西娅扯扯嘴角,没有搂着猫的那只手把行李箱推到墙边空隙,“如果宾斯教授没有留那篇论文的话,应该会更好。”
哈利深有同感地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但赫敏显然理解不了这一点,她耸耸肩,把怀里的猫托高了些,跳过这个话题。
“看,阿纳斯塔西娅 ,我也养了一只猫,它叫克鲁克山。是不是很漂亮?”
克鲁克山是一只姜黄色的长毛猫,看上去比雷尔至少要大上一倍。两只猫头靠着头,正彼此试探地互相闻着气味。
见到这一幕,对面的罗恩阴阳怪气地拍了拍上衣口袋:“是啊,瞧瞧,一个车厢里竟然有两只猫。斑斑,你可真是只有福气的耗子。”
阿纳斯塔西娅和赫敏忙着帮两只猫增进感情,谁也没接他的话。
罗恩自讨没趣,扭头瞅了瞅身边还在熟睡的卢平,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们这一学年应该会过得很有意思,要选修新的课程,还能去逛霍格莫德。”
霍格莫德。
提到这个地方,阿纳斯塔西娅这才想起来,开学前她收到的霍格沃茨来信中还附有一张霍格莫德许可表。
但她找不到人能充当家长的角色给自己签字,也许阿克图勒斯可以,可至少最近,阿纳斯塔西娅不愿意联系他。
那总不能让克利切签字。
阿纳斯塔西娅的心往下沉了沉,身旁的赫敏倒是兴奋又期待。
“我听说霍格莫德有各式各样的商店,而且书里说,那是全英国唯一一个完全没有麻瓜的村庄......”
“我想尝尝三把扫帚的黄油啤酒,”罗恩边说边沉浸想象似的舔嘴唇,“还有蜂蜜公爵的糖果......它们和普通的糖可不一样,那里面净是一些吃下去会产生特殊效果的糖,还有各种你从没见过的口味......”
说着,两人都恨不得现在就抽出张纸列一份霍格莫德必购物品清单。
而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中,阿纳斯塔西娅和哈利的沉默便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聊了半天,罗恩都有些口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南瓜汁。
“哈利,你怎么不说话?霍格莫德没有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哈利隐晦地瞄了眼对面的阿纳斯塔西娅,像是要确认对方沉默的理由和自己是否一致。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显得失望:“没有人能给我的许可表签字,我的姨夫姨妈......你们知道的。到破釜酒吧的那晚我甚至还问了福吉,但他说,只有我的家人才有权利给我签字。”
车内蓦地沉默下来。
罗恩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赶紧又抛出给下一个人:“没事的哥们儿,他们不可能真的不让你去霍格莫德。没准儿麦格教授可以帮你,她是我们的院长呢,是不是?你呢,阿纳斯塔西娅?你最想去霍格莫德逛逛什么?”
赫敏和哈利对视了一眼,果然,下一秒就听阿纳斯塔西娅回了句。
“我的许可表也没有人签字。”
又是一轮新的沉默。
罗恩:“......”
罗恩放弃了找话题,捧起来南瓜汁一口接一口地喝。
有阿纳斯塔西娅在旁边,哈利也不方便和他们说起自己偷听到的韦斯莱先生和韦斯莱太太的谈话。
车厢里,就这么安静了下去。偶尔,只能听到阿纳斯塔西娅和赫敏零碎的聊天声。
直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这里才又添了些淅淅沥沥的雨落声。
外面下起了雨,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搅动起黑压压的乌云,没过多久,就全然暗了下来。
雨也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豆大雨珠斜斜砸下,像是要把窗玻璃凿穿。
“你们有没有觉得冷?”赫敏坐得离窗边最近,随着时间的推移,手心越发冰凉,“希望待会儿到学校的时候,雨能变小一点。”
这话落下,原本感触还不明显的余下几人都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确实很冷。
阿纳斯塔西娅拢了拢怀里的猫,望向窗外已然模糊的群山,忽然皱起眉心。
雨虽然下得大,但透过雨幕依稀能窥见沿途山脉的轮廓。它们缓缓地向后退去,告别前进的列车。
“我们快到了吗?”阿纳斯塔西娅指着窗外缓慢挪动的景物,“车的速度好像慢下来了。”
赫敏看了眼手表:“不应该呀......我们应该还有一段路呢。”
“是不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司机减速了?”罗恩问。
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回答,但霍格沃茨列车行进的速度确实慢了下来。
甚至越来越慢。
最后,“咯噔”一下,车轮碾过轨道的声音彻底消失,同时,伴随着全部灯光的突然熄灭,车停了下来。
不安的气氛微妙地蔓延开来,几乎是下一秒,附近就接连响起车门拉开的声音,然后是学生们不解的一连串问题。
“怎么停下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我们还没到霍格沃茨呀。”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灯都不亮了?”
“......”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门外的状况堪称嘈杂。
阿纳斯塔西娅正想要说些什么,他们的车厢门就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随后便是一阵叽里咕噜、丁零当啷的动静,夹杂着几声惊慌又吃痛的“哎呦”。
“安静!”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仿佛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车厢里顿时静了下来。
是卢平醒了。
此时此刻,他正举着闪烁起荧光的魔杖站在一旁,微弱的灯光照亮了这里的大致情况。
阿纳斯塔西娅这才看清,是格兰芬多的纳威和金妮进来了他们的车厢。
作为这里唯一的成年人,卢平身上正聚焦着所有人的视线,而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地揽下了主导方向的责任。
“你们待在车厢里别动,”卢平说,目光若有若无地擦过阿纳斯塔西娅的脸庞,“我去外面看看。”
几人老老实实地点头,目送卢平往门边走去。
可他才刚刚迈步走到门口,手还没搭上去,滑门便自己平移敞开了。
露出了门外一个黑黢黢的高大身影。
看轮廓,来人似乎戴着宽大的兜帽,脸藏在帽檐底下,看不清五官。
而在他缓缓举起的袖袍之下,一双枯黑似烧过的木枝一样的手伸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
冷。
冰冷的空气如有实质般铺天盖地压了下来,仿佛万千个同时发动的禁锢咒将阿纳斯塔西娅紧紧捆绑,毫无喘息的空隙。
她的耳边开始嗡鸣,头皮收紧引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一股潮湿的、阴冷的绝望情绪从心底浪卷一般拍了过来,顷刻间裹挟了她。
天旋地转间,阿纳斯塔西娅的眼前开始放电影似的闪过许多灰暗的破碎画面。
湖边的高大山毛榉树下被倒挂的黑袍人影......月光倾洒下的昏暗走廊里负气离开的瘦高背影......温馨的婚礼现场里看不清面孔的伴郎......
一幕幕飞快交替闪过,而她的耳边也随之砸下无数遥远又模糊的回声。
“嘿,西里斯,你的跟踪狂毒蛇妹妹又来找你了。”
“......对,你说的没错,我自私又自大,完美继承了他们的劣质基因......所以我离开了,但愿后天的努力能够洗去我染上的肮脏......”
“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斯塔茜?我得到了黑魔王的认可......对你妈妈来说,我不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混血了......我和你......”
“我......我没想到,我不知道那个预言指的是......是她的孩子。”
“姐姐......或许下一个,就是......就是哥哥了......我害怕......我怕他......”
混乱的交响中,阿纳斯塔西娅的意识一点点沉了下去,像一尾断了气的游鱼,不停地坠落,坠落。
即将落至最深最暗的海底前,她从耳边的那些声音中模糊地辨认出了自己的声线。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要看着我爱的人都匍匐在他脚边活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对付贪生的人,你必须抱着死的决心。”
一切光影与声响,都随着这一语的消散戛然而止。
思绪陷入凝滞,阿纳斯塔西娅昏了过去。
又一次,她错过了系统轻声播报的那一句——
“重启进度: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