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殿内，众人听过长昭的转述后一致决定将江都的百姓暂时迁往中原，只是江都人口众多，在这半月内实在没办法全部带走，而且中原也没有那么多地方供他们暂住。
“尽力而为吧。此事我平乐山庄难辞其咎，定会倾尽全力帮助江都。”平乐淮说道。
上官玄颔首道：“便先将修士们的家人安排妥当吧，如此一来若是开战他们也少了后顾之忧。剩下的人们集中聚到一处，在住处贴上镇妖符，加派人手保护他们。”
“前些时候表哥已经猜到江都会首当其冲，画了许多镇妖符赠与百姓。”天择忽然开口道。
长昭微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神色平平，甚至没看自己，心里不禁又有些失落。
上官玄闻言，微一挑眉，原本对长昭的不满稍稍淡了些，捋须道：“竟有此事，长昭公子倒真是有先见之明，老夫在此替江都的百姓们谢过了。”
长昭客气道：“不敢当，人族本就该团结一心，这点小事无足挂齿。”
众人商议后决定在五日内将人们转移至中原，初子院中的学童们先送上扶光山，空出来的院落优先安置江都的女子与孩子，其余人等轮流守着剩下的百姓。而其他各派也纷纷传书回去，命留守在教派内的修士护好各方百姓，以防妖族攻其不备。
——
短短几日，江都的喧闹繁盛便一扫而空，长昭站在城门之上远眺空无一人的十里长街，不禁唏嘘不已。也不知此战之后江都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重现往日光景，也可能永远不会再有……
到时候天择又会如何呢？
“表哥。”
天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正想得出神的长昭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天择居然能找到自己，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天择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长昭，他来之前想了很多要说的话，但真的站在长昭面前却又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静静地看他一会儿。
秋风习习，红叶胜火，即使时至深秋，江都也不至于萧瑟，登高望远景色尽收眼底，更是美不胜收，但对视着的二人却都无心欣赏风景。
清风旭日，山花红叶，终不及眼前人。
天择望了半晌，终于迟迟开口道：“你，不回东洲吗？”
长昭对他说这话倒也不意外。大战在即，谁也不敢保证妖族真的只对江都下手，各派守着江都的同时还得兼顾好自己的地盘，家主掌门们留在江都，势必要有人回去保护自己地盘上的百姓，这两天已经有不少门派的继承人回去了，但长昭没有这个打算。
“我娘和二师弟回去就够了。”长昭淡淡道。
天择沉默不语。
“你是害怕我会出事吗？”长昭问道。
天择迟疑地点了点头，眼神黯淡。
长昭却笑了笑，一派淡然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天择却道：“你明知此处是最危险的。”
长昭道：“那又如何？正是因为这里危险，所以我才要留下。江都是人族的核心，一旦被攻，人族也将会和当初的妖族一般分崩离析，守住江都和守住东洲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我留下来守江都并非我自己决定的，更不只为了你。”
最后一句话让天择一阵难受，他看向长昭的眼神十分复杂，既有难过又有自嘲还有释然。他垂下眼，道：“那便好。”
长昭远远看着他，心里也十分煎熬。明明前些日子他们还那么亲密，为何现在却都在推开对方？天择不希望受伤，而他想让天择无后顾之忧。
长昭沉默了许久，终于在天择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说道：“天择！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没有你，该发生的事情一样会发生？”
天择脚步一顿，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长昭缓缓走向他，见天择稍稍后退半步也并未流露出任何失望或不悦的神情，只是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就像当初在扶光山上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阁主的预言是错的；也许你只是恰好出现在他们受伤的时候；也许即使你不在结局也不会改变？”长昭问道。他声音轻柔语速缓慢，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天择的耳朵里。
天择摇了摇头，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总是在我出现的时候受伤。”
“可是那些时候天赐不也在场吗？他都没有受伤。我和长湛这几个月来与你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我和你更是……我们都没事。这种预言即使错了也不会被发现，因为一旦被说成扫把星，你身边发生的一切不幸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归咎到你身上，即使与你无关也好像成了你的错。”长昭越说越按捺不住内心的翻涌的情绪，他真的不喜欢看到天择躲着自己，更何况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们有多想靠近。
天择却始终低垂着头，自嘲一笑道：“观星阁主的预言几时错过？”
长昭一把钳住了天择的双臂，激动道：“就是因为人人都这么想，所以就算巫澜撒谎了也没有人知道！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又开始觉得自己的扫把星命格没改变吗？那巫澜说的为你改命不就是错的吗？这根本相互矛盾，巫澜在撒谎！他从一开始就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是……”
“够了！”天择想挣开长昭，却因为发抖使不上力，“师父，不会骗我……”
长昭闻言，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是啊，他怎么把这个忘了呢？巫澜是天择这些年来最亲近的人，对天择来说他是亲人，这要天择如何相信巫澜骗了他那么多年，让他受了那么多苦呢……
长昭苦涩道：“你说他没骗你，可是我也不会骗你。天择你仔细想想，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和你说过许多遍，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没必要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是巫澜预言徽恶妖族未来会威胁人族安定，是上官玄下令屠杀了徽恶妖族，是云碎把玄英藏起来了。如今人族面临的一切不是你一人造成的，你根本不是什么扫把星，你只是恰好生在了天一城又被一则莫名其妙的预言困住了十年。”
天择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难以思考，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是妥协道：“就当表哥说得是真的吧。”
长昭闻言不禁有些诧异：天择今日这么好说服了吗？
“即使过去那些事情与我无关，但江都天一城与我有关。与天一城无关的人是你，你该离开。别说什么为了人族，这里，少你一个人不算什么。”天择忽然冷声说道。
长昭听他这样冷漠的话语不禁浑身一僵，未等他回过神，天择已经挣开了他桎梏住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长昭看着天择的身影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第一次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感受。他顾不得会不会被守着城门的修士听见，顾不得他们在外人眼里是表亲，他只知道他不想被天择推开。
“ 与你有关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那淡蓝的身影猛地一顿，旋即踏剑飞离，眨眼便消失在了眼前，仿佛一缕秋风拂过一般，没有留下一丝来过的痕迹。
——
明明并没有练剑，可长昭却依然觉得筋疲力尽，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屋，就见长湛一脸凝重的坐在小厅，桌上放着那张他从木盆上拓下来的兰花图。
长昭直觉事情不妙，即使觉得身心俱疲，还是坐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怎么突然把这张图纸拿出来了？”
长湛眉头紧锁，捏着图纸的一角，嘴绷成了一条线。
长昭见状，心沉了几分，又试探道：“你……在哪里看到这个图案了吗？”见长湛摇了摇头，长昭这才松了口气，“那你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长湛道：“这不是要将江都的女子安排进初子院吗？我想着到时候挨个儿去问问，总能问到见过这图案的人吧？”
长昭无奈道：“到时候初子院里头全是女子，怎么可能放你一个男人进去？”
“那我守在城门，等她们来的时候一个一个拦住问。”长湛不假思索道。
长昭闻言，心说不成，这么闹的话早晚让天一城的人发现，这兰花图案估摸着是栖兰夫人专用之物上才刻有的，万一被栖兰夫人知晓了长湛的身份，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来，这种时候可不能再出乱子了。
长昭劝道：“现在事态紧急，这件事先放放吧。等妖族大乱结束，哥陪你一块儿找，好不好？”
长湛闻言，微微撅着嘴，但也觉得哥说得有道理，他确实不该在这种时候又添乱，便道：“那好吧。对了，你刚刚是去城门上了吗？”
长昭点点头。
“我看天择也过去了，”长湛看向长昭的眼神里满是探究的意味，“你们见面了？和好没？”
长昭轻叹一声，道：“没。”
长湛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这种时候还吵架，到时候对付妖族我们可得齐心协力才行，你们俩这样别到时候自己打起来了。”
长昭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弹了下长湛的脑门：“你整天在想什么呢？我除了修炼，什么时候和人打过架了？放心吧，等事情结束我和天择就会和好的。”
长湛皱着眉，万分不解：“这是什么道理？”
长昭道：“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存在会让身边的人倒霉，他怕我会因为他受伤。”
长湛闻言，忽然气道：“什么？！他离你远远的是怕你受伤，可他没离我远远的啊，他不管我的死活啊！”
长昭一时无语，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清楚长湛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无奈道：“别气，你回头再找他算账。”
“连你那份我也帮你一起算。”长湛笑嘻嘻道。
长昭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不过，他怎么又这样想了？是因为天生哥？真是搞不懂他，明明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是啊。不过，也许换作其他人有和天择相同的经历也会害怕吧。即使那个预言只有一分可信，他也会为了不让那一分成真而远离我们。”长昭道。
长湛托腮想了会儿，眼睛望着墙上的一点，道：“是啊，要是换作是我的话，我一定也很难过很害怕。还好我运气好，漂到了江都，被爹娘收养，不然也不知我会不会过得比天择还惨，又或者根本活不到现在。”
长昭听了这话，也感慨万分，轻轻揉了揉长湛的脑袋。他不禁有些担心长湛身世揭晓的那一天，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件事就这样瞒一辈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