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蘅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游青碧，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悔恨。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几分，想冲上前去，拉住游青碧的手，带回自己身边，却又在瞬间停住。

一想到自己对她的伤害，江月蘅的双手便无力地垂下，心如刀绞。

他自己没有资格去挽留，愧疚与自责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只能任由游青碧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谷口的迷雾之中。

她的身影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点，隐没在苍翠的山林深处。

江月蘅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任由夜色渐浓，将他的身影也一并吞没。

琴尾见游青碧迅速返回，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面露惊叹地问：“就这么说完了？”

游青碧微微一笑：“你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多言的吗？”

她目光投向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丝，接着道：“我想回无稽山探望姐姐。”

“她又不是你的亲姐姐……”话音未落，琴尾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我并非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游青碧却平静地回应：“但我始终视她如亲姐姐一般。”

似乎每个人都在急切地寻找四方神器和落也的踪迹，使得整个无稽山显得异常宁静。

在神陵外踌躇了一会儿，游青碧突然听到了伏岚的咳嗽声。她心中一紧，顾不上多想，便快步走了进去。

伏岚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游青碧，立刻眼眶泛红，放下手中的蒲扇，起身向她走去，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你这个孩子，究竟去了哪里？不是说过要经常回来看我的吗？你又骗我！”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嗽。

游青碧低头道歉，忍不住反驳道：“姐姐不也骗了我吗？”

伏岚一脸困惑，追问：“我怎么骗你了？”

游青碧沉默不语，伏岚微微有了怒意，又问：“你说，我骗你什么？你要是说不出来，那你就走。”

“对不起，是我随口说的而已，你别生气啦。”游青碧搂着伏岚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声撒娇。

这一招伏岚似乎永远都有效。很快她就消了气，不再计较游青碧那么久都不回来。

而游青碧，也只是随意几句带过了她在凡界的生活。

直到晚膳结束，伏岚试探着问：“我听说你和沈路成亲了？”

游青碧端着汤碗的手僵住，片刻之后才放下来：“姐姐怎么知道？”

伏岚道：“我听冥主说的。”

游青碧埋头喝汤，但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以吞咽。她尝试了多次，终于勉强咽了下去，然而食物却仿佛卡在了胸口，令她呼吸困难。

她用拳头轻敲自己的胸口，低声问道：“那姐姐你呢？”

“什么？”伏岚反问。

“姐姐，你现在还喜欢冥主吗？”

伏岚的眼神突然变得慌乱，她避开游青碧的目光，低头轻声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为了你被囚禁在冥渊数百年，我一定不会靠近他，更不会对他产生感情。”

伏岚沉默不语，她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内疚转变为悲伤，最终泪水悄然滑落。

看到伏岚流泪，游青碧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严厉，急忙道歉：“对不起，我……”

“游青碧。”伏岚打断她的话，“我向你坦白我和他的事情，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游青碧低下头，无力地摇着头。

“我和他，一个被囚于神陵，一个被束缚在冥界。你和他，一个是凡人，一个是冥主，注定都没有幸福的结局。”

伏岚站起身，步入阴影之中，仰望着高耸的屋脊，那上面云雾缭绕，宛如梦境。

她低声道：“除非，这里有新的守陵官，我可以自由离开这里。或者，他可以为了你，像母亲一样削仙骨抽神髓，历万雷刑，将自己变成凡人。”

游青碧如被狠狠地抽打了一棍，整个脑袋都那句“削仙骨抽神髓”，她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伏岚的一张脸如同从鼻梁处被划开，嘴角向上，露出一如往昔温柔的笑意，而眼角却下垂着，带着哀怨和憎恨：“天帝曾将母亲寻了回来，她为了回到你身边，放弃了在无稽山所有的东西，她的仙骨神髓，她上神的尊位，还有我这个……女儿……”

她一步步从暗处走过来，保持着诡异的笑意道：“如果没有经历这些，魔君之战她就不会死。”

伏岚的眼里，是万千点燃的烛火，一片血红。

“因为要回到你身边，她才会涅槃。”

那烛火不断盘旋，扭曲，游青碧整个身子仿佛陷入了这片火红之中。游青碧的眼神变得呆滞，口中念叨：“是因为我吗？”

“是。”

游青碧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无法呼吸。

伏岚伸出冰冷的手，抚摸着游青碧的脸颊，细长的指甲在她的脸上划出了长长的血痕。

“如果，如果愿意弥补，就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守着这些灵位，日日夜夜守着。再过不久，谏院就会将她的灵位送过来。你看，就算她不是神了，他们还是给她留了颜面，你守在这里，就可以日日向她道歉了。”

四周被烛火环绕，它们扭曲摇曳，光芒刺眼，使得游青碧几乎睁不开眼睛。她伸出手摸索着前行，但双脚仿佛深陷泥潭，无法移动。

为何会如此痛苦，痛苦到她几乎不愿再拥有这个躯体。

在模糊的意识中，她听到了伏岚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乖，留在这里。”

一朵莲花悄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手心开始渗出血迹，手不自觉地抬起，在即将触碰到莲花的刹那，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

“游青碧！”

那是冥主的呼唤声。

“伏岚！放她下来！”

伏岚看着眼前破门而入的江月蘅，一时慌了神，急忙开口道：“江月蘅，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游青碧愿意替我守陵。”

“伏岚，别再说谎了。”

伏岚愣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僵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她动了动唇，试探着问：“你说什么？”

眼前的江月蘅，面容愈发冷厉。他破门而入，执剑站在她面前道：“你还要再继续装下去吗？”

伏岚眼神清澈无辜：“江月蘅，你在说什么？”

江月蘅不予理会，手中冥光剑出，剑尖指着伏岚：“放她下来。”

此时的游青碧已沉浸在梦落花的幻境里，只需一瞬，她便能取代自己，永远守护在这个禁忌之地。

“你……你是为了她而来的？”

“没错。”江月蘅轻轻一瞥，目光投向游青碧。

伏岚难以置信，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你是为了她？”

“让她下来。”

伏岚恍然大悟般自嘲道：“是我咎由自取，我不该让你救她，不该给你们机会……”

江月蘅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冷声道：“你让我救她，难道不是为了得到殊时吗？”

伏岚慌张的神色一闪而逝，双眼立刻有了水汽：“我连这个神陵都走不出去，要这殊时来做什么？”

“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犹洱。”

“你胡说！”伏岚带着哭腔道：“就算你移情别恋，你大可直白告诉我，而不是用这样的方法侮辱我！”

“你何尝不是用这样的方式侮辱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月蘅早已预料到付岚的回答，又道：“你知道桃佩死之前跟我说了什么吗？”

提到桃佩，伏岚握紧了手，咬牙切齿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她唯一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死之前让我发誓，永不伤害你。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我起了疑心，在孽镜里看到了真相。”

“真相？”

“对，你杀害西弋上神，私藏梦落花的真相。”

听到这里，伏岚冷笑一声，放弃了辩白。

“所以，很早之前你就开始调查我了？假装死守着我们之间的承诺，假装替我救下游青碧……江月蘅，我还是小看你了。”

“你放她下来，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这里。”

“我要是不呢？”伏岚试探着。

“游青碧也是桃佩的女儿，我相信桃佩会原谅我违背了誓言。你要是敢动她，我会让你在地狱永历酷刑，不得翻身。”

“她根本不是桃佩的女儿，只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肉身！”

“在桃佩上神眼里，那就是她的女儿！”江月蘅怒声道：“你为了灭口杀死了西弋上神，将桃佩推下诛仙台，你修炼禁术，学移魂之法，怂恿游青碧盗取殊时，篡改她的记忆，如今又想将她困在神陵。还有什么是我没说的？”

伏岚原本凌厉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渐渐泛起了一层水光，她微颤着双唇，低声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保而已。”

“所以当初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自保，对不对？”

伏岚拼命摇头，头上的白玉流苏随之四处甩动。

“我只是想得到梦落花，有一件可以自保的神器，任谁都不能欺负我，仅此而已。”

“所以，你不惜杀掉了西弋上神，让桃佩上神坠入诛仙台。”

“是她逼我去坦白，我才失手她打下了诛仙台。我不想的！”

伏岚的表情狰狞痛苦，哭诉道：“她被天帝带了回来，却在凡间有了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她为了能回到这个凡人的身边，她连她的神籍都不要了，她历万雷，抽筋剥骨。江月蘅，我也是她的孩子，她不要我了，她要那个凡人，她不要我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伏岚，是你不要当初的自己了。”

伏岚笑得几乎癫狂，她赤红着眼看向游青碧，低声问：“她有那么好吗？如果真有那么好，你为什么舍弃她？”

伏岚一边笑着，一边退到一边，指着游青碧道：“你瞧，她不跟你走，她不跟你走啊！”

“你给她喂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喂。只要她不愿意，就算我给她喂了，也没有用。所以，我只是告诉她，如果不是因为桃佩历那么多劫才能回到她身边，魔君之战她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