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景曦冷静分析,说到“动机”二字,言笑灵光一闪,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顿,动作虽小,但还是为景曦所觉察。
景曦盯着言笑,犀利的目光在昏暗中衬得炯炯有神:“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母亲之所以会旧疾复发,是因为连日里殚精竭虑地照看紫玉茶花。在她晕厥之前,曾告诉我,已有两株紫玉茶花在夜里开了花。”
景曦脸色骇然,道:“你怀疑凶手屠村的动机竟是出自两株紫玉茶花?”
“紫玉茶花乃当世奇花,世所罕见、独一无二。因当今圣上喜好侍弄奇花异草,引致朝堂内外人人争相效仿,或惜花如命、或附庸风雅、或阿谀谄媚,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倘若他们知悉景融栽种紫玉茶花得成,难免会生出鹊占鸠巢的歹念。”
“圣上寿辰在即,万国来朝。”景曦眉头紧锁,“倘若有人进献紫玉茶花为贺,定能使龙颜大悦,加官进爵、青云直上自不在话下。”
“多说无益,且去一看究竟。”
言笑在前疾步而行,景曦紧随其后,很快转入紫茶花小院的东南角,一座方方正正的小木屋映入眼帘,屋门虚开一道寸余的缝隙。
言笑在门前驻足,并不着急推门入内,转身环顾屋前空地,空地上泥土潮湿粘腻,杂踏许多靴印,多是官靴靴底样式,未见可疑靴印。
门在言笑身后“嘎吱”一声打开,景曦先一步跨入茶棚,言笑在门外闻到一股独特的腐败气味,陈旧土壤中夹杂着桑葚的酸甜,言笑认出这股气味来自景融为培育紫玉茶花特意调配出来的茶土。茶土中加入了一种名叫“五爪金龙”的植物干花,才引出了泥土中夹杂的桑葚酸甜。
“呀!”
景曦忽地轻叫一声,斜向前蹦了出去,避开拦在身前的一坨白花花的障碍物。
言笑循声看去,只见墨水蠕动着肥硕的白色身躯,在景曦小腿肚子上讨好似的蹭了一下,接着哼哧哼哧绕着地上一堆黑色的干土团团转。
“墨水,别捣乱!”景曦俯身拍拍墨水的脑袋,接着捻起一撮干土,放在手心揉了揉,“茶土!”
言笑在花架间来回穿梭,将茶花仔细清点了两遍,凝眉道:“果真少了两株紫玉茶花。”
景曦闻言,来到言笑身侧问道:“那些是紫玉茶花?”
言笑抬手指了当中一列花架:“其上本应有八盆紫玉茶花,眼下却只剩了六盆。此间空了两盆,且看盆底遗留在花架上的泥土尚未干透,足见花盆乃是近日才被人取走。”言笑稍顿,却见景曦不为所动,补充道,“剩下的又全是未开花的紫玉茶花,很难教人不怀疑凶手正是冲着盗取紫玉茶花而来。”
“仅仅是为了盗取两盆紫玉茶花,凶手竟不惜屠杀谷内77人,动机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景曦指尖在花架上的深色污痕处一抹,只觉手感粘腻,凑近鼻尖一嗅,腥臭扑鼻,惊叫道,“血!是血!”
闻听此言,言笑取出袖中火折,“歘”一声擦出火光,点亮了花架上的蜡烛。
烛光映照之下,言笑得以看清花架周围的情状,在景曦发现血迹的附近,又寻到了好几处滴落状血迹。
言笑道:“果真有人在屠村后盗取了紫玉茶花。”
“没错。”景曦道,“但尚不能断言凶手是为盗取紫玉茶花而屠谷。有可能是凶手屠谷后临时起意盗取了紫玉茶花。”
“你认为凶手盗花乃是顺手牵羊?”
“大有可能。”景曦抿住双唇,迟疑片刻又问,“你当真对凶徒屠谷的动机一无所知?”
“此话何意?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将凶徒引到茶花谷酿成惨案?”
“是与不是?”
“不是。”
“口说无凭。”
“待我找到凶手,你便知我所言非虚。”
“你可有头绪?”
言笑摇摇头,问道:“你呢?”
“自是要查找两盆失踪的紫玉茶花下落。”
“如何查找?”
“可有提议?”
“不妨从买卖奇花异草的各种渠道查起。”
景曦点点头,心里其实早已经想到了一个查案的去处,却密而不发。
“照顾好墨水。”景曦于茶花谷的牌楼下,对言笑拱手道,“告辞!”
言笑拱了拱手,于牌楼下望着景曦远去的背影,低头瞧了眼脚边躁动的墨水,蹲身轻拍墨水后背,安抚其情绪。直到墨水安静下来,挨着言笑小腿趴下,言笑方才取出一块折起的素帕,在墨水面前缓缓展开,露出素帕中的一抔深色茶土。
“墨水,嗅!”
言笑将茶土递到墨水鼻下,墨水很配合地翕动小粉鼻头,使劲地嗅了两嗅,似乎拼命也要记住这股茶土味道。
墨水“汪”了一声,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观瞧言笑,尾巴欢腾地摇摆,似是在期待言笑给出下一步指示。
“墨水,找!”
墨水好像早有准备,听到言笑一声令下,“噌”地一跃而起,朝着出谷的方向飞奔而去。
言笑自隐居茶花谷之后,一遇闲来无事,便训练墨水分辨气味、追踪来源的本领。而墨水在寻味追踪方面颇具天赋,加之其本就比寻常犬只更具灵性,遂很快就在言笑的训练下成了追踪犬中的顶尖好手。
墨水奔走如风,一路进了南蜀城,在城内一阵东奔西走,最后驻足于一扇小巷深处的朱红小门边趴伏在地。
小巷静谧,与南蜀最繁华的蜀中大街相邻,巷内一扇扇朱红小门正是蜀中大街各临街店面的后门。
墨水趴伏于此,表示它于此处寻到了言笑素帕中茶土的气味。而素帕中的茶土正是景融用以栽种紫玉茶花的特殊茶土,茶土中“五爪金龙”干花的气味甚是独特,墨水定然不会混淆出错,故而,茶花谷失踪的两盆紫玉茶花定是被屋内某人所盗取。
“墨水乖!”言笑拍拍狗头,“我们走!”
言笑在前,墨水随后,一人一犬行走于蜀中大街,在一间名叫“奇宝斋”的店铺前驻足。墨水冲着“奇宝斋”的店门“汪”了一声,示意此处正是与方才那扇朱红小门相通的正门。
此时,奇宝斋里走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矮胖子,头戴黑色方巾,腰间所佩革带足有三指宽,嘴里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畜生不长眼,竟敢在我奇宝斋门口撒野?”
矮胖子双手叉腰站在台阶上,盛气凌人地看看言笑,又看看墨水,神色有片刻慌乱,虽然很快掩饰过去,却还是为言笑所觉察。
“晦气!”矮胖子猛甩宽袖,转身退回奇宝斋。
“墨水,走!”
蓝湖有三集,一集卖的是珍宝,二集卖的是消息,三集卖的是奇货,各售其诡、泾渭分明。
言笑行走在蓝湖二集的长街上,脚边跟着墨水,身影在浓雾里若隐若现。
蓝湖二集的商贩们都像幽灵一样,在浓雾中时隐时现。每个人都藏身在黑色夜行衣里,并且脸上都戴着相同的白色面具,买家只能通过标记在白色面具前额的序号找寻自己所需信息的商贩。
言笑一直走到了长街尽头,终于看到了找寻已久的序号,念道:“三一四。”
三一四站起身来,惨白面具下面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似没有眼白。
三一四把手一伸,道:“五两!”
“你知道我要买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你凭什么收钱?”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
“你知道,我便知道。”
“什么意思?”
“你买不买?”三一四不耐烦地挥挥手,“不买赶紧滚蛋,姑奶奶可没时间陪你消遣。”
言笑取出一锭银子,三一四示意言笑将银子放在桌上的破碗里,随后三一四取出破碗里的银子,放在手心掂量,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买什么?”
“奇宝斋毛不拔。”
“毛不拔,代号‘石鸡’,人如其名,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此人贪恋男色,除了男正室外,另娶了六个男偏房,个个挥金如土,常常勾心斗角,变着法子挥霍了毛不拔大半身家。毛不拔是既心痛又无奈,偏生不忍责骂于房内的七个‘大丈夫’,方才不得不重操旧业,在黑市接‘杀人’的买卖。”
“什么杀人买卖?”
“行有行规。”三一四道,“蓝湖有一不卖,便是不卖自己卖出去的货。”
言笑惊道:“毛不拔的杀人买卖是蓝湖的货?”
言笑伸手去抓三一四,不料三一四早有防备,教言笑抓了个空,化作轻烟,消失于无形,只留声音在空中缥缈:“冤有头债有主。蓝湖不过是个发布消息的集市,与客官并无冤仇,客官何必迁怒于蓝湖?”
言笑怒声问道:“告诉我还有谁接了买卖?说啊!”
“砰!”
沉闷的钟声自高处散开,散在了蓝湖的每个角落。霎时间,浓雾拢起,罩住了蓝湖集市之中的所有人。言笑伸出双掌,竟已分辨不清五指十指。
“怎么回事?怎么恁早敲钟打烊?”浓雾中有人高声问道,“今夜是不做生意了吗?”
“东主有喜,暂停营业!”浓雾中有把声音远远回应道,“贵客请回,归期待定!”
“倒霉!真是倒霉!”
“商贩都跑了,我们也赶紧散了吧!”
“雾这么浓,路都看不清,我们散去哪里?”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埋怨声中,倏地狂风大作,随风散尽浓雾,一时间竟露出了整片蓝湖。
“今晚怎么回事?商贩们怎么全都跑没影了?”一人对同伴道,“你在蓝湖经营多年,可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从未有过。”同伴应道,“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以免卷入其中。”
众人闻听此言,当即脚下生风,一溜烟散去了踪影。
*
景曦刚从商贩手里接过“吐真丸”,便听到远处钟声响起,紧接着周身就被浓雾笼罩,待浓雾散去,商贩们竟全部离奇地消失在浓雾中,心中不禁纳罕。
“什么情况?”景曦对同行的唐六如道,“蓝湖的商贩来去都如此诡谲吗?”
“不对。此事前所未有,当中必有蹊跷。”唐六如道,“走!我们去二集打探消息!”
浓雾散尽,连通蓝湖各集的独木桥清晰可见,从三集过桥抵达二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可是等景曦随唐六如来到二集,集内已空无一人,寂静得好似一片荒芜坟地。
“怎么会这样?”唐六如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什么不该惹的人?”
唐六如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