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蓝湖的雾气格外浓重。
景曦走进雾里,一时寻不着方向,凭着直觉往前走,还是找到了三一四的摊子。可是,摊子后面没有人。
景曦问隔壁三一五道:“请问三一四在哪里?”
三一五敲一下桌上的破碗,道:“盛惠五两。”
景曦付了钱。
“她已经好久没来摆摊了,”三一五道,“听说她坏了规矩,被‘船长会’赶出了蓝湖。”
景曦不解:“船长会?”
三一五又敲了一下破碗,但唐六如在身后拉了拉景曦的衣角,解释道:“就像米商有米商协会、茶商有茶商协会、酒楼有酒楼协会一样,船长会就是蓝湖的买卖协会,共有五个成员,负责制定规则和执行规则,监管蓝湖买卖,有权处罚或驱赶违反规定的摊贩。”她凑到景曦耳边低语道,“三一四估计就是因为上次卖假消息给我们,才会被赶出蓝湖。”
“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她?”景曦望向三一五,“你有办法吗?”
三一五摇摇头,道:“她是整个蓝湖最厉害的消息贩子,如果她有心藏起来,那谁都别想找到她。”
景曦道:“那就让她来找我。”
唐六如问:“你有办法?”
“我相信没有人抵抗鱼人王宝藏的秘密。”
“鱼人王宝藏不是传说吗?”
“长生不老药确实是传说,可那些宝藏却真实存在。”景曦对三一五道,“告诉三一四,若是想知道鱼人王宝藏的秘密,今夜子正,春风阁一叙。”
*
思过崖。
峭壁险峻,宛如刀削。
壁上有个洞穴,距离地面十丈有余,却有光透出。
言笑站在洞口下方,三一四拉着板车跟在身后,板车上躺着一具尸体。
“不才言笑,有一事求请止悔大师,还请大师不吝赐教。”言笑说话不紧不慢,“若大师执意避而不见,令郎的尸身——”
话未说完,崖上掠过一道黑影,如大鹏展翅,从天而降,落地无声。
“阿弥陀佛。”止悔和尚双手合十,“和尚与施主有何仇怨,施主为何要断和尚血脉?”
“敢问大师茶花谷谷民与大师有何仇怨,大师竟要赶尽杀绝?”
“阿弥陀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和尚犯下的罪过,施主为何迁怒犬子?”
“令郎实非不才所杀,大师应感到庆幸。”
“凶徒是何许人也?”
“凶徒乃是令郎手下冤魂的兄长,令郎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言笑将火把递送到尸体前,“大师不妨看看令郎是怎么死的?”
“口唇发绀,血脉尽黑,大抵是中毒而死。”止悔和尚双目骤然瞪圆,寒声道,“五毒侏儒。”
“不愧是止悔大师,见多识广,只一眼就认出了令郎所中之毒出自何人。不才佩服。”
止悔和尚沉吟半晌,黯然道:“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和尚造的孽,和尚就用命赔给施主。至于施主造的孽,阿弥陀佛,举头三尺有神明。”
止悔和尚双袖一卷,拳风如雷,直攻言笑面门。
言笑不急相逼,而是轻轻一闪,往后退去,避开了七八尺,旋即身形一扭,欺身上前,只听“咔嚓”一声,止悔和尚左臂应声而断,止悔和尚却连言笑的衣角都抓不到。
“士可杀,不可辱!”止悔和尚咬咬牙,右手一缩一伸,自袖中飞出一串菩提佛珠,佛珠在空中散开,化作108道乌光爆射而出,却是朝着三一四去的。
言笑鏖战正酣,哪里料到止悔和尚有此一手,眼看三一四就要血溅菩提子下,飞身将三一四扑出丈外,只听身后噼啪乱响,菩提子纷纷落地,砸出108个两指大小的窟窿。
不待言笑回身反击,止悔和尚一掠起身,抱起板车上的尸身,头也不回地跳下山崖。
惊魂甫定的三一四跪在崖前,探头往崖底看去,低声道:“他死了吗?”
“死了。”言笑道,“我是真没想到他有胆子以命抵命。”
“哀莫大于心死。”三一四道,“他儿子死了,名声也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可惜,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静谧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往悬崖方向跑来。
言笑与三一四转过身,静静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阿四!”来者是个女子,喘着粗气,边跑边喊道,“鱼人王宝藏!有人以鱼人王宝藏的秘密作为交换,要求见你一面。”
夜色下,言笑借着月光,与三一四对视了一眼。
“五姐,”三一四道,“什么鱼人王宝藏?谁告诉你的?”
“我。”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三一五身后的黑暗里传来,有些沙哑,又有些发颤,“为了找到你们,我还是不得不耍点小把戏。”
三一五骇然道:“你跟踪我。”
景曦走出黑暗,月光洒在她身上。她穿着绯红色的官袍。她的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看来是那么倔强、那么惆怅。
“你来迟了。”言笑道,“止悔和尚已经死了。他是跳崖自杀的,与我无关。”
“线索呢?”景曦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剩下的同伙还有谁?”
不知道为什么,言笑似乎在景曦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冷嘲热讽。
“没有线索。”言笑道,“他决心赴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没有线索,茶花谷的仇要怎么报?我母亲的仇要怎么报?”
“有人坐不住了,上安京求了姜晦。”言笑道,“姜晦派出首席杀手夜枭来杀我。”
“夜枭死了。”景曦道,“现在的夜枭是假货。他叫钟狂,一个杀人如麻的爆炸狂。你要是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只要你想,”言笑道,“我就去做。”
“就算你杀了钟狂又能怎样?线索不还是断了吗?除非——”景曦一愣,瞪着言笑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是夜枭。”
“她就是夜枭。”三一四道,“世上无人杀得了夜枭,除了她自己。”
景曦瞪着言笑,双瞳灼灼闪烁,在黑夜,似要冒出火来,道:“我早该猜出来的。世上,除了夜枭,还有谁会有今圣御赐的盘龙棍。”
“等一等。”三一五高高举起一只手,打岔道,“你说你知道鱼人王宝藏的秘密不会是撒谎骗我的吧?”
“我没有撒谎骗你。”景曦道,“鱼人王宝藏确有其事,可它早已随海盗船‘鱼人王号’一起沉没于东海海底。”
“东海。”三一五咬着嘴唇,板着脸踱到一旁,神思已飞越山川,潜入了东海海底......
“你们知道钟狂的下落吗?”景曦道,“他打算怎么对付你?”
“他藏在一个叫作树山戏班的杂戏班子里,随戏班自安京一路南下,人已到了南蜀,就住在顺意酒楼。”言笑道,“明日,大戏就在顺意酒楼开锣。他有心,托五姐送了封邀请函给我。身为前辈,我得去捧个场。”
“你有什么计划?”景曦道,“我想帮你。钟狂滥杀无辜,害死了很多平民百姓。可偏偏他是皇家杀手,国法制裁不了他,也许你有办法。”
“唯一能够阻止他的方法,”言笑道,“就是杀了他。”
景曦道:“不能连累无辜。”
“绝不连累无辜。”言笑道,“不过,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能帮你——”
“不需要。”三一四道,“有我在,她不需要其她任何人。”
“你说。”景曦看着言笑,“我要听你亲口说。”
“有三一四就够了。”言笑道,“你留在衙门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别插手就是帮忙。”
景曦淡淡一笑,道:“明日戌时,我在秀兰桥上等你。”言笑不语。景曦见等不到她的答复,又道,“不见不散。”此番,景曦不再等待答复,转身就走。
望着景曦远去的背影,三一四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言笑笑了,笑容苦涩而短促,道:“我不会答应任何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你不去见她?”
“夜长梦多。”言笑道,“杀了钟狂,我就去找姜晦。我要弄清楚,到底是谁要杀我。”
“东海。蓬梧岛。”三一五突然一蹦三尺高,大叫道,“对!宝藏肯定在蓬梧岛。我们立刻动身,”她抓住三一四的双手,“去蓬梧岛!”
三一四抽出双手,咽声道:“五姐,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三一五道,“你不想找鱼人王宝藏了吗?”
“我当然想。”三一四道,“不过眼下有更急的事要处理。既然宝藏在那里藏了这么久,也不急于一时半会找出来。迟个三两天,妨碍不大。”
三一五瞪了言笑一眼,愤愤低语道:“又是为了她。”
言笑装作没有听到三一五的低语,问道:“钟狂藏在顺意酒楼的火药都布置好了吗?”
“此人生性多疑,每日都要亲自查验火药线路,只能等到明日再动手脚。不过我已经摸熟了线路排布,火药不成问题。”三一四道,“问题只在钟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