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棠朝丁瑶与赵恒知会了一声,让王宸晖在前面带路。三人沿着交错纵横的泥巴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王宸晖跑乡下小路习惯了,一点不见气喘。
穆景煜更是不用说,这点路对练武之人来说不值一提,祈棠就惨了,坚持到桃花村时已双颊发白,脚痛的不行,估计是起了水泡,她坐在村口大石上捏着自己的小腿,皱着眉头喘气。
穆景煜看了眼疲累的祈棠,皱着眉头问王宸晖:“还有多远?”
王宸晖有些惧怕穆景煜,他缩了缩身子,紧张的回答:“不远了,进了村,最里面一家便是。”
“你可好些了?”穆景煜走到祈棠身边温和的问她。
祈棠点点头:“好多了。”
“若是还疼的话,我不介意背你。”穆景煜挑着眉毛,混不吝的笑着。
祈棠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不用,我还能走。”说完,她用手抵着石头艰难的起身朝王宸晖招招手,让他继续带路。
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几人才走到王宸晖家院子外,破旧的茅草院落横陈在她面前,院子的土墙已经斑驳开裂,茅草屋顶上的稻草残留着几缕残影,被风吹得随意摇摆。
院内的泥巴草屋已经腐烂不堪,门窗几乎都已经坍塌,只剩下一些残破的木梁苦苦支撑着。
王宸晖推开半掩的院门,主屋里跑出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冲到王宸晖怀中:“哥哥,你回来了,县主发的碳石领到了吗?”
王宸晖将小女孩从怀中拉开,尴尬的朝祈棠与穆景煜干笑了两下,不好意思的扒了扒凌乱的头发:“这是我的妹妹,叫宛平,今年六岁。”
小女孩与王宸晖一样破旧褴褛的衣衫上打着几个补丁,现下已是深秋,她依然穿着夏衫,下身一条灰色裤子因为太长了卷了几个卷,用一根麻绳缠在腰间。
祈棠蹲下身子,摸着小女孩的头:“宛平。”
小女孩睁大疑惑的双眼看向旁边的王宸晖:“哥哥。”
屋里传来阵阵咳嗽声,王宸晖与王宛平拔腿往屋里跑,祈棠和穆景煜紧跟着也进了屋,屋里光线灰暗,茅屋潮湿的霉味与浓浓药味混合在一起,祈棠忍着不适,看到躺坐在床上的妇人。
妇人形容枯槁,脸色蜡黄,浑身上下瘦的皮包骨,显然是病入膏肓,全然看不出之前模样。
王宛平懂事的端来一碗药汁,经年使用的碗面上裹着黑色的污垢,与碗中的药汁混合在一起,王宸晖用汤匙搅拌了几下,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喂给妇人喝。
一碗药喝完,妇人抬起双眼,看着祈棠二人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二位是?”
这三个字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说完她就不停的喘着粗气,王宛平利索的爬上床,熟练的抚着妇人的背帮她顺气。
“娘亲,这是乐青县主。”王宸晖将端来一条长凳,请祈棠和穆景煜落座。
穆景煜大大咧咧撩起长袍坐下,祈棠坐到床边,问候妇人:“夫人,我叫盼兮,听宸晖说你病重,来看看你。”
“咳咳,咳咳。”妇人用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帕子捂着嘴,不停的咳嗽着,身子都佝偻了起来,“县主,咳咳,辉儿,快带县主出去,不要过了病气。”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祈棠拍了拍妇人的手:“不碍事。”她转向王宸晖:“请大夫了吗?”
“前些日子请了。”王宛平清脆稚嫩的的童声中透出天真:“大夫留了方子,哥哥抓了药,哥哥说等娘亲喝完药病就会好了。”
见王宸晖低着头,祈棠又问他:“大夫可说是什么病?”
王宸晖还是一言不发,床上的妇人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喘又开始咳了起来,急喘着朝王宸晖道:“你把平儿带出去,我有话,有话同县主说。”
“你先带妹妹出去,我和你娘亲说几句话。”祈棠见王宸晖站着不愿走,朝她微笑道。
王宸晖似下定决心一般,将床上的王宛平一把扯下,拖拽着出了屋子。
“县主。”等两人都出去后,妇人捂着嘴用尽全身力气说:“妇人今日有幸,得县主来看望,只是妇人心中有数,这病怕是难再痊愈,只可怜了这两孩儿,妇人若是去了,两个孩儿可如何是好。”
祈棠柔声安慰道:“夫人放宽心,待我回城,遣个医术高明些的大夫来替你医治,定会痊愈的。”
妇人摇着头,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捏在手中摩挲着:“这是亡夫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妇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县主成全。”说完,她挣扎起身,要给祈棠跪下。
祈棠赶忙按住她,扶着她躺好:“你不要动,有话直接说,今日我既过来看望你,任何困难我都会替你想办法。”
“多谢县主。”妇人红了眼眶,眼泪朔朔的往下掉:“先夫姓王,曾是这十里八乡的教书先生,我娘家姓虞,家父是太仆寺少卿虞书恒。”
见祈棠眼神微变,妇人咳嗽几声后继续说道:“当年我不顾全家反对,与亡夫私奔至此,亡夫爱我,敬我,他因秀才功名得相邻敬重,聘为教书先生,只可惜体弱,一场风寒就要了他的命。”
她强忍着不适:“先夫去后,我又得了这病,宸晖将家里所有能卖的都卖了,这枚玉佩不值几个钱,今日给了县主,求县主在我走后给这两孩子一条活路,为奴为婢,但凭吩咐。”
祈棠回头看了眼坐在下面的穆景煜,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又回头问那妇人:“你父亲在朝为官,你为何不去求助虞家?”
“咳咳咳。”妇人一阵急咳:“我当日离家,已与父亲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此生不相往来,如今重病缠身,又有何脸面再去求得庇护。”
祈棠思忖片刻:“好,我答应你,若你有不测,我替你照顾他们,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外家是虞家?”
“县主大恩,我无以为报,只求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一阵咳喘后,妇人继续道:“宸晖是个懂事孩子,曾去虞府外面打探过,他虽瞒着我,可哪有孩儿的心思做娘亲的猜不透。”
几声咳喘后,妇人接着道:“我恳求县主照顾他二人,若他自己有选择,还请县主成全。”她颤巍着将手中玉佩塞到祈棠手中。
祈棠将玉佩推回给妇人:“这是你相公留下的,若给了我,你余下的日子必定不好过,你先留着。好好吃药,争取痊愈。”
妇人感激的不住落泪,哽咽的停不下来,祈棠实在不忍再看,起身道:“我那边还在施碳,今日就先回去,我会遣大夫过来看你,你自己保重。”
说完转身用手指刮了刮眼角,直接朝屋外走去。穆景煜看了眼床上咳的满脸潮红的妇人,也跟着钻出低矮的茅屋。
王宸晖和王宛平乖巧的站在屋外等着,见两人出来,王宛平歪着头问祈棠:“县主姐姐,我娘亲耳钉病什么时候能好?”
祈棠蹲下身子,轻抚着她瘦弱的脸庞:“你娘亲很快就好了,等姐姐叫了大夫过来,吃过药就会好了。”
王宛平开心的欢呼起来,呲溜一下钻进草屋内。
“县主。”王宸晖半低着头,“我只要两篓碳石,能过冬就行。”
“你娘亲得了什么病?可能医治?”祈棠柔声问道。
王宸晖眼眶一红,强忍着要掉下的眼泪,喉结滚动了两下:“大夫说是肺痨,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祈棠点点头:“刚才你母亲将你和妹妹托付于我,若是你母亲。”
她随手拨下发髻上一枚玉簪,递到王宸晖面前,“你可带着妹妹到城里吏部侍郎赵大人府上找我,我会尽力替你母亲照料你和妹妹。”
“我母亲肯定会好的,会好的。”王宸晖再也忍不住,眼里蓄满的泪水一下子涌出,音量逐渐变小,呜咽起来。
“我若是没有答应你母亲,遣人送些银钱给你,你带着妹妹自寻出路就罢了。”祈棠强忍着心中难受,继续说着:“我既答应了你母亲,你若有其他意愿,也得与你母亲说清楚,你已是少年郎君,我自会尊重你的想法。”
王宸晖默默的流着泪不再言语。
“这枚簪子你留着,日后尽管来赵府找我,我自会安排你兄妹二人去处。”说完也不管王宸晖接不接,将玉簪放到旁边桌上,跨步就走。
穆景煜跟在她身后,出了院子。
等走出桃花村,两人一前一后在泥巴路上慢慢走着,穆景煜朗声开口:“你自己过得千疮百孔,倒是看不得这人间疾苦,若是这世间千万穷苦之人都来找你照顾,难道你都要一一答应吗?”
祈棠没理他,双脚又开始疼痛起来,她忍着脚下不适,一瘸一拐的小心的避开着路上石块。
穆景煜一个跨步将她横抱在胸前,祈棠惊呼,挣扎着要下地,他板起脸:“若你想天黑再到草棚处,那你就下来。”
祈棠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大力挣扎了几下就失了力气,好在乡下地方,没什么人,便任由他抱着。
“我虽有苦难,处境却比他强的多,今日既然遇上,哪有不管的道理。”祈棠轻声的回应着。
穆景煜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祈棠的影子,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祈棠,等祈棠再挣扎时才反应过来,他抱着她站着不动已然许久。
两人都不再言语,没有了祈棠的拖累,穆景煜走的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远远看到施碳的草棚,他轻轻将祈棠放下,折了根粗一些的树枝给祈棠撑着慢慢走。
祈棠一脚深一脚浅的慢慢走到草棚里坐下,丁瑶和赵恒看到后立马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待祈棠说完,丁瑶惊呼出声:“呀,你的脚。”
祈棠伸直脚掌,鞋尖上居然染了些血色。
丁瑶将赵恒和穆景煜赶出草棚,差人将油布在草棚外围了一圈,小心翼翼的帮祈棠将鞋脱下,袜子的尖头部位,侧面已一片血红,祈棠将袜子褪下,双脚布满大小不一的血泡,多处已经磨破。
丁瑶心疼的咂舌:“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走出这么多血泡?”
祈棠将事情捡着重点说了,丁瑶拧着眉毛掀开油布,想遣人去找大夫,赵恒却说穆景煜已经快马回城去找大夫,应该过会就会到。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穆景煜策马而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位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大夫颤颤巍巍的被搀扶下马,脸色惨白,直呼:“穆大人,你若是再跑快些,只怕老夫要交代在马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