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霁人呢?”
“回去了。”
淡淡的铃兰花香萦绕在空气中,陶斯允揉了揉鼻子,她现在对这个味道本能地抵触,皱着眉问,“哥,你怎么还穿着这件T恤,你自己的衣服呢?”
“同城快递也不一定当天就能送到。”
这倒也是……
“你的夹心草莓,吃去吧,真够折腾人的。”
这是陶斯允自创的吃法——
新鲜草莓去蒂,拿刀一切为二,红草莓中间挤上新鲜奶油,白草莓中间抹草莓酱,合起来,最后淋上一小圈巧克力酱点缀。
陶斯允拿起叉子就着陶潜端盘子的手插了颗草莓,语气像个高傲的公主一般,吩咐道:“放下吧。”
陶潜“啧”了声,“使唤谁呢,找打是不是。”
陶斯允咬了一口草莓尖,奶油迅速在舌尖化开了。
草莓的清甜口感和绵软细腻的奶油搭配得刚刚好。
酸甜不腻。
兄妹俩聊了些有的没的,陶斯允想起上次在商场里看到的那一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自己看到的告诉陶潜:“哥哥,我前两天在南泽……见到了一个熟人。”
陶潜低头回复微信消息,没当回事,还以为她又遇到了哪个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小学同学了,头也不抬道:“谁啊?”
“嗯……”陶斯允舔了舔嘴唇,目光闪烁,吞吞吐吐道:“就是……小姨夫。”
陶斯允忽然觉得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很陌生,可能是因为有很多年都没有叫过了吧,就连发音都好像变得有些生疏起来了。
陶潜拧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放下手机,沉声道:“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商场里,那天我和朋友去市区买衣服,还见到了他的前妻。”意识到不对,陶斯允咬了咬舌头,连忙改口,“他的……现任妻子,他们在一起像是两个年龄段的人。”
“你过去和他说话了?”
“没有,我当时在电梯上,他没有看到我,等电梯到了一楼,他们已经走了,但我确定没有看错人,就是他。”
陶潜按了按眉心,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她别把在南泽遇到严斌的事告诉秦舒,“就当没看到,免得一提到小姨,妈又要难过。”
陶斯允乖乖点头,“嗯,知道了。”
这些年来,严斌这个名字在他们家变成了提都不能提的存在,陶代铭和秦舒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主动说起过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事情。
时光的流逝常常会让人感觉到不胜唏嘘,仿佛就是弹指一挥间而已,如果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她都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如今严斌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往后余生,陶斯允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不觉想了很多,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滋味。
当时小姨去世不久,她就出国留学了,后来从陶潜的只字片语里得知那场车祸让严斌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再后来听到的消息就是严芷如的父母复婚了。
陶斯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陶潜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别的反应,继续说:“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人也很憔悴,特别瘦。”严斌那副病体孱弱的样子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五十岁不到,头发白了一大片,“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即使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自己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去南泽之前,陶斯允对他的最后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严斌还是一个身体健康,四肢完整的人。
虽然人到中年,不再年轻了,但仍然称得上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然而当初姥姥和姥爷却非常看不上小姨的这个初恋男友,原因很简单,也是比较现实的——
严斌不光结过婚,还和前妻育有一儿一女,身上的负担太重了。
最重要的是他至今还与时不时用孩子“勒索”他的前妻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种家庭简直复杂得很,无论从哪一点来说,他们都接受不了这个女婿。
老一辈人的传统观念里就四个字:后妈难当。
秦如是丁克,如果余生只靠爱情来维系所谓的婚姻,是非常不现实的,时间长了,少不了会有家庭矛盾发生。
男人都是很看重孩子的,否则,大学毕业后他就不会因为你坚持丁克而分手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才选择和你结婚,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卷进这样的人家,今后势必会受委屈。
为了女儿的后半生考虑,两个老人起初并不看好他们。
眼见父母不松口,秦如没办法,只好到京浮找秦舒,想让姐姐帮忙给父母做思想工作。
……
于是当年只有十四岁的陶斯允在那个夏天第一次见到了严斌。
她还记得严斌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就是斯允啊,真像你小姨。”
可当时陶斯允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长得更像妈妈秦舒一些。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大人,有些害羞,也有些拘谨。
大概是因为她和秦如都学大提琴吧,小姨是她的启蒙老师,秦舒以前总是说,她拉琴时的动作和背影都特别像秦舒小时候。
谈笑间,几个大人讲出了这个原因。
“难怪呢。”严斌夸了她几句,又和陶代铭畅聊起来。
他们谈城市的规划和建设,最后又聊起房地产和其他各个行业的发展和兴衰。
陶斯允观察了一个下午,觉得小姨带来的这个儒雅的叔叔幽默健谈,还很有学识,知识面很广,什么都知道,特别厉害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陶代铭和秦舒似乎都对他很满意,不知道妈妈是怎么说服姥姥姥爷的,反正不久之后,小姨就如愿结婚了。
再后来见到严斌,是中考完,她转学去沪西上高中。
他们相处得很好,陶斯允想,大概是因为秦如,所以他对自己这个外甥女爱屋及乌。
可好景不长,高一下学期都还没结束,严斌就因为前妻再婚把女儿接到了家里。
严芷如对秦如这个后妈敌意很深,面对她所有的示好和付出也都不买账,就连基本的和平共处都做不到。
这对于秦如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心理压力,她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丈夫的女儿满意。
家里经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气氛特别紧张压抑。
从陶斯允的角度来看,秦如做的一切可以称得上“讨好”了,可她越是小心谨慎地对待,严芷如就越蹬鼻子上脸。
那时候电视上总放一些以重组家庭为主线的情感剧,只要一看到女主被后妈欺负的桥段,严芷如就故意调高音量,借电视剧里女主的遭遇含沙射影地对秦如阴阳怪气,仿佛自己才是被恶毒后妈喂苹果的白雪公主和被继母虐待的灰姑娘。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后妈”这个身份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极其敏感,秦如那么骄傲要面子的一个人,这样被恶意中伤,久而久之,心也冷了下来。
严斌看在眼里,一直试图做女儿的思想工作,可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更大程度上激化了矛盾,父女也因此爆发了无数次的冲突和争执。
严芷如把这一切全都归咎于秦如,认为是她在中间挑拨离间。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姨原本幸福的婚姻慢慢开始出现了问题。
严芷如来沪西的时候是夏天,那时候严斌面临着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家里一共就只有三把钥匙,他和秦如一人一把,陶斯允一把,这就意味着严芷如没有。
这套房子买了很多年,门是国外进口的,品牌早就已经退出中国市场了,市面上根本配不到一模一样的钥匙,因为一把钥匙就重新换门也不太现实。
在接严芷如来之前严斌根本没想过这些细枝末节,何况房子是秦如的婚前财产,就算换门也要征求她的同意才行,但是严芷如第一次和秦如见面就闹得不怎么愉快,他一直也没好意思提这件事。
当时临近期末,秦如特别忙,中午基本上不回家,陶斯允也在学校吃饭,家里就严芷如一个人,他每天趁着午休时间回家给严芷如做好饭,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单位。
到后面越来越忙,实在抽不出空了,就干脆给严芷如钱让她自己去外面吃。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一天忘记给严芷如留钥匙了。
中午的时候秦如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楼下邻居是一个刚搬来的中年女人,不了解情况,听了严芷如的话,见到秦如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你这家长是怎么当的啊,今天外面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小孩在外面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你故意不给她家门钥匙是不是?你看看,鼻血都流出来了,万一出事怎么办?你怎么给她爸爸交代?后妈也不能这样胡来的呀,小姑娘寄人篱下已经很可怜了,你还搞精神虐待那一套。”
“你还是大学老师呢,在学校里为人师表受人尊敬,私下里人品怎么这么差,太不像话了!再这样的话我就要找居委会投诉你了!”
“……”
严芷如站在一旁,鼻子里塞着一团卫生纸,浅色T恤上大片血迹已经变暗,显得有些吓人,却毫不畏惧地迎上秦如的目光,眼神挑衅,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秦如第一次当面被人指着鼻子骂得这么难听,一瞬间身心俱疲,心都仿佛麻木了,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欲望都没有。
回到家,关上卧室门,连日来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到……”秦如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可压抑太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情绪崩溃地冲着电话那头歇斯底里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你说接她来,好,我同意,为了给她找学校,我到处托人,择校费我也出了,你扪心自问,我还有哪里对不起她,让她这么对我!”
“严斌,我对你女儿怎么样你心里清清楚楚,我这个后妈掏心掏肺对她,到头来她却在外人面前说我虐待她,我还要怎么做?你告诉我!你还要我怎么样!!啊?究竟怎么样你们才满意!!!”
“秦如,你冷静点。”严斌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开车往家赶,“都是我的错行不行,你别着急,我回家一定严肃批评芷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