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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松昌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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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妇人像刚从戏里走出来似的,一身白衣,黑发、红鞋,脸上不知涂抹了什么颜料,糊成了一团,除了一个通红的嘴唇,眉眼都看不清楚。

“苦哇。”老妇人又重复了一句,扑上去把药全撒了个干净。

但叶雪善还是认出了这人是谁,失态的踉跄好几步,颤颤巍巍的摸上老妇人的手腕,那些叔叔伯伯早已经被吓得四处乱窜,掩去眼中通红,喃喃道:“药能不苦吗?”

“比药更苦的是无药可救。”说完这话,老妇人晃晃悠悠站不住脚,嘴里又念开了苦经,腔调像戏曲人物的道白。

叶雪善听出她话里有话,踢开了挡路的物件,在老妇人的挣脱中,她扶着老妇人请进屋,两人对坐着,隔着一段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开始攀谈起来。

“跟我讲讲吧,我还没听过你的故事呢。”

老妇人沉默了好久,眼神里满是嗫喏犹豫,手上温热的暖意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你,不是旁人。”

老妇人依旧不说话。

“过了今日,我不会再回来了。”叶雪善直接坦白,“你知道,也不愿意说吗?”

老妇人糊成一团的面容看向叶雪善所在的方向,叶雪善轻轻摸着那些颜料,发现擦不掉,无果后垂首不语,肩头轻颤。

“我愿意的,雪善,我要你好好的。”

拨开云雾见月明。

老妇人坐在叶雪善的对面,有一句没一句的,有时讲西边,有时又讲到东边。叶雪善静静的听着,没有打岔,一直耐心的听完整个故事。

时逢二八,她也是风华正茂的才子,不说惊世之才,也可与众人较之一二,只消消不为众人所盼,孤枕难行,泯然众人矣。

天才陨落,瑶池洗手作羹汤……她不愿如此,如叶雪善一般,草草被人定了罪,染上了癔症。

府里支起了皮影班子,她得令开始了第一个阶段,一日日的苦练,以为回头是岸,以为事事皆能得偿所愿。直到对皮影的操纵分外熟练,第二个阶段开始,一切噩梦的根源从此难消。

春雨歇去的午后,母亲给了她一服中药,叫脱离苦海,让她煎服,服下后便可脱离苦海。暮色苍茫,服下后的最后一眼是重重叠叠的灰影,往事历历在目,但来不及回忆便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恢复意识时,她已经成一个被剥夺了灵魂的木偶,按照他们的要求,完成她所谓的价值。

老妇人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费劲停着看向叶雪善的方向,抿了抿唇,继续讲下去。

接触到某一个契机后,恢复了一点意识,想逃出去,很快被母亲发现了,母亲又给了一副药,叫早登极乐。

这次清醒后失去的不止有灵魂,千刀万剐在身,醒来后只有眼珠子能动,透过头顶的铜镜看见自己的模样,大部分的肉骨已经不知所踪,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副皮囊。

眼睁睁看着母亲用刀子在自己的皮囊上比划,打磨皮囊,分割成块,给皮囊上彩,她已然不该再有知觉,想要流泪空无,一声声无人能听的嘶吼,只能看着自己的母亲将自己一点点拆解组装。

被人操纵着摆出僵硬姿势的那一刻,翻涌的痛苦侵袭她不存在的五脏六腑,那些已成了薄薄的纸片,她彻底省悟到自己已经死了,成了皮影,而无趣的灵魂被禁锢在里面。

母亲碎碎念,总是讲着她小时候的事情,从小时候讲到老时候,再戛然而止,对她道了一声“对不住”。

这时她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何这么说的原因,以价值为尺码的叶府,她的价值早已在一次次反抗中被消磨。

母亲是叶府待的时间最久的人,也是被思想侵蚀最久的人。

母亲不是皮影,但早就成了活人皮影,还能留在叶府呆这么久,只不过她人生的戏没被所有人看完,看完了后,仅存的一点价值消失,会有下一个人接替她的位置来剥下她的皮做皮影。

她欲离开这人世间,可牵绊太深,终日将她拖进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渐渐看着自己的皮囊在母亲手中一天天生动起来,得过且过,也算活了过来。

怪不得母亲允许她欣赏皮影,教她皮影戏,即便她一直知道,母亲的目的就是让她爱上皮影,欲罢不能,想摆脱时摆脱不掉。

而现在,她就像犯了滔天大罪囚犯,被囚禁在自己皮囊制成的皮影里,想离开时离不开,无妄,日日在痛苦中挣扎。

老妇人目光不忍的看着叶雪善,剩下来的最后一点点的舐犊之情,让她对叶雪善说:“我就是这样了,孩子,我不忍心你步我后尘,你走吧,越远越好。”说完,身子倏忽隐入了暗处。

外面忙得不可开交,这冷清的小院倒成了一片祥和之地。

叶雪善松开紧攥的手,敲了敲案几,淡道:“出来吧。”

一片人呜啦啦的从屏风后面涌了出来,踩了脚,推了身,平白添了些人气,对坐在叶雪善周围。

玉容戳了戳叶雪善的胳膊,小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前人指路,他们要做的事并不难猜。”叶雪善指尖沾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几道点,几位数,这里面的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临行前,能再见见她,最后一面,也算得偿所愿。”

玉容看了一眼外面,莫名压低声音:“这个时候,你要出去?”

“太君凌晨一定会来取皮,就得此时走,除你们外,这里没人拦得住我。”叶雪善笃定点头,从案几下面掏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我走之后,保住命撑到明日,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叶雪善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付冬实,托付冬实交给叶雪澄,并道:“请你替我交给雪澄,寻个无人的角落再看。”

要说叶府她还有什么挂念的,大概还有姊妹晶晶和雪澄,都是年华佳人,不该陷入沼泽淤泥,但选择从来不该在别人的手里,而是在自己的手里。

“诸位,不再见。”

叶府上下皆是悲鸣的哭声,人皮褪去,茂草间匍匐。

打更人途经此地,奉上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门被打开,巷子里不曾停歇的背影,顺溪流向南边奔跑,搭上先前买好的一条小船,换上衣服,一扁小舟从此去,万般思绪不回头,溪流涌进,一直乘到临县的地界才下船。

在船上的时候,使劲划船远离故乡,眼看着码头离她越来越远,天边浅浅残留着夜时的墨色,东升西落,远山在薄雾中时隐时现,淡淡的青灰慢慢染遍半重天。

远处的县城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一角袅袅升起的浓烟,宣告事情的结束和未知的到来。

直到踩到异地的土壤,压在胸口喘不过来的闷气才消散。

叶雪善下了船,鼓鼓的行李已变成了薄薄的一张布,朝船上明月拱手道谢。

“沈娘,多谢。”

明月握住船桨,不多停留,小舟远去,只留一声。

“一路走好。”

松昌叶府。

叶雪澄拿到了叶雪善的那封信,依照叶雪善说的话,她躲着叔叔伯伯,还有姑姑婶婶的监视下,去了一处偏僻的小院打开那封信,信封里有两样东西,一纸信和一张卡牌。

“雪澄,不要害怕失败,我知道你一直很勇敢。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回去之后,当你们想要独立门户,又或是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身在何处,我都会帮忙,这不是出于血脉之间的怜悯,而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正常的帮助。还有晶晶年幼,只当这是一场梦,未必懂的,只请你多照看。最后的时间,千万不要喝任何东西。”

叶雪澄此时还不明白,她经历的不算多,好歹也成功了几次,但在这里,不止是对于身处未知的恐惧,或者她已经明白了很多很多,叶府的一切,不惮于那些由血脉维系的亲情,都是流着同样血,所以之间的感情最密不可分,但对叶雪澄来说,这如同一张蜘蛛网将她死死困在上面,逃脱不得。

叶雪善的又一次消失,整个叶府气急败坏,那些叔叔婶婶无一例外的指桑骂槐。叶雪澄躲在角落里,脸色发青,不敢插话。

皮影班子搬离了叶府,按照以往的惯例,这场仪式已经结束。但叶府又请了新的皮影班子,他们似乎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和蔼可亲,不少人还和叶雪澄攀谈起陈年旧事,亲密无间,令人胆寒。

飞鸽传信,诸秋华和付冬实混入了新的皮影班子,买通了不少人,随时带人出去。

叶雪澄暗戳戳的跟在买通的师傅后面,叶府大门在前,刚踏出去一只脚就被捉回去,苍老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人拉了回去,

老太君直接给了两包药,还是那两包,一包脱离苦海,一包早登极乐。让叶雪澄选,叶雪澄看着那两包药,在老太君的催促下,慌不择地选了早登极乐。

即是她选了,没再有等待煎药的步骤,一碗药汤直接端到叶雪澄面前,看出叶雪澄想要逃跑出去的心思,老太君将药往前推了推,轻声道:“喝了吧,喝了就能早登极乐。”

叶雪澄白着脸,捧着那碗药汤,手一抖,撒出去了不少,所有人将她围在中间,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喝吧,快点喝了就完事了。”

“不要像你那个姐姐一个不听话。”

叶雪澄抿着春,面冷下来,就将要反抗对峙之时,手中的药汤被拿走。

“那算了,看你,紧张的汗都出来了。”老太君笑了一声,拿走叶雪澄手里的碗扔到地上,她拿起手帕擦去叶雪澄脸上的汗,手帕沾湿冰冷。

最后一眼是老太君的关心备至,叶雪澄昏迷倒地。

等叶雪澄醒来,看着祖宗牌位的重影在眼前晃悠,意识到她被关进了西厢房,那些人皮被一一摆在墙面直盯着她,铜镜里人影双双走动穿梭,晕乎乎的,分不清现实幻境,直到钩子穿进肉里贴着皮一层层搜刮,痛意使她一瞬间清醒过来,再一刹那,她明白过来老太君在做什么,抖着唇喊着:“太君,太君!”

明明今天所有人都应该被新兴的皮影戏所吸引,套内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不该有人回来的,但老太君就是出现了,不止她,还有一群看戏的人。

老太君真是疑惑的问:“你说这出戏不好看吗,都演了这么多年了,不好看吗?”

叶雪澄咬着牙,冷汗密密麻麻布在额头上,但仍旧忍痛嘲笑:“不好看,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老太君笑着说道:“可你看那些大人很爱看呢。”

“他们才不爱看演的是什么,他们只喜欢看我们饱受痛苦的样子。”

老太君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些祖宗牌坊,许久,缓缓勾起一抹解脱的笑容。

就在叶雪澄以为要被活生生扒皮抽筋的时候,那些被封锁的皮影终于出现在这里。原是诸秋华和付冬实两人在叶府的追杀下潜进了西厢房,铜镜里的他们摸索着撬开锁住的箱子。同时,祖宗牌位也着起了火,火光与那些死去的黑字人名重叠在一起。

“报应,都是报应啊!”

三人走出那座小四合院,远远地望见刚才关着她的西厢房,院子里有青烟在冒。

诸秋华和付冬实步履不停,出了西厢房便不再回头看。

叶雪澄本是如此,但犹豫之下,还是回头。火势见长,祖宗祠堂燃起了一把大火,老太君匍匐跪在蒲团上,十二女围绕在其头顶盘旋,那些祖宗牌位和多年积累的皮影陆续烧成了灰烬。

叶雪澄不敢想象,那种恐惧感后知后觉的遍布全身,她想,自己真该长大了,不止叶府,太多与她一样的人被虚无缥缈的权利主所控制的规则囚住了,自己过去不一直被这样的规则和戏码囚禁着,这样的下场就是这些皮影。

世界碎裂的声音如约而至。

世界的最后。

十二女飞出祠堂,飞天入地,所行所愿,皆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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