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孩子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知从村子的哪个方向炸开了一阵尖叫。
那尖叫声简直像被施加了某种可怕的魔力,以着惊人的速度回荡在整个村子里,即使是砖砌的墙面也在这声音面前如一戳即破的纸,直直将叫声灌进人的耳膜里。
动弹不得。千鹤僵硬着手捂住自己孩子的耳朵,大脑似乎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在超乎理解程度的声音面前只能全身凝固。
那简直是犹如指甲拼命抓挠黑板的、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
千鹤的手死死按在拓也的耳上。怀中的男孩似乎已经吓得晕了过去。她咬紧牙根,这声音足足持续了十几秒钟,在它终于突兀中断的瞬间,千鹤膝盖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得救了。千鹤想,她像是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利,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过了一会,她擦去额角的冷汗,将孩子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
“门锁了。你听见了吗,刚刚的声音?”五条悟的声音隔着墙闷闷地传来。
太宰治兴致盎然地凑过去,也贴着墙面说话——这种传统的房间隔音实在很差,稍微提高一些音量便能清晰地听见隔壁房间的说话声了,但太宰并没有立刻回答五条悟的问题,反而先忙着嘲笑了一句,“五条君才发现门被锁了吗?一进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哦。”
一墙之隔的五条悟有点无语,顿时后悔自己率先开了这个口。方才听到那奇怪的叫声后,他便第一时间想要开门出去看看情况,却意外发现房门被特意反锁了。
……什么时候?会是谁?
那头太宰治欢快的声音还在继续,“快点嘛五条君,快点求求我怎么样?开锁这件事我可是超级擅长的哦。”
“我看,”五条悟慢吞吞地说,“还是现在把墙连着你轰穿来得比较快。”
“有点无情呢。”太宰治刻意将声音再度提高一些,“五条君真是太简单粗暴——我什么都没说。现在就过来找你,等着哦。”
不知屋子主人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总之门外并没有看守的人,太宰治无声无息地便摸进了五条悟的房间。此时此刻五条悟正站在窗边,侧着的脸落进阴影,看不清神情。
“有人出事了。”他评价道,“很糟糕。”
“诶……”
太宰治跟着望去他所注视的方向。窗外天空一片敞亮,村子里的生态环境很好,大片浓郁的树丛几乎遮挡了一半视线,连房子屋顶的尖角都只能从层层的叶片缝隙里窥见。他只能隐约听见远处有人群的喧闹声,但是除了这些以外他并不能看见其他的东西。
“出现伤亡事件了吗?”他很快猜测道,“可以看到那么远的地方,五条君的眼睛好作弊哦。”
五条悟嗯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评价没有额外的想法,“是人为的情形。”
他们迅速将剩下还呆在房子另一处的同窗也带了出来。这回亲眼目睹太宰开锁的五条悟意外地哇了一声,只见这人捏着不知哪来的细铁丝,手指灵巧得几乎察觉不到他的细微动作,随着太宰的手腕轻轻一转,锁芯便咔哒一声开了。
“会的技能挺多欸。”五条悟很给面子道。
太宰治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那是啦,五条君想追上我还要努力很久呢。”
“三岁吗你。”男生不客气地一翻眼睛。
夏油杰从房间出来后震惊地看看太宰又看看五条,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刚才的声音——”
“过去看看吧。”五条悟说,“但是基本可以排除咒灵的关系。”
像这次这种需要实地探查、花费时间的任务,队伍里有六眼的存在就变得非常方便了。即使人类再怎样费尽心思地掩盖痕迹,在咒术师眼里都不会存在完美的犯罪现场。每个人所留下的咒力痕迹都是独一无二且无法抹除的,而五条悟则比普通术师还要拥有一双好眼睛,他可以精准定位到某个咒力所在。
刚才传来的怪异叫声并没有附加上咒灵肮脏的咒力,但是有其他的咒力波动,基本可以判断是有人故意为之。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们三个人被安排了房间之后,都被不明原因地锁在了里面。看来这位好心收留他们的千鹤夫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村子里一定有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太宰治经过千鹤方才招待他们的房间时特意确认了一下,里面只有一个小男孩在睡觉。除此之外整个偌大的房子里竟然没有人了。
“和彦先生呢?悟有注意他的情况吗,他没事吧?”夏油问。
“可能出去找硝子了吧,现在过去的话大概可以碰上。”五条悟又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这么大动静他们一定会去的。但你们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事实证明,五条悟先前说的“很糟糕”,已经是一个相当收敛的评价了。
现场的情况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男人的尸体就倒在村道边店铺门口,四肢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曲着,像是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人偶似的一动不动。只有张大到不可思议的嘴在拼命地往外流着鲜血。
围观的村民大多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站在路口。有人率先承受不住尖叫起来,“眼睛……眼睛里有……有头发!”
这个男人的眼窝似乎遭受过某种袭击,被强行往外撑得很大,眼珠凸起得简直要在下一秒脱离眼眶了。但是在被撑大的眼角处,居然真的有那么一簇白色的头发,像是天然长在眼睛里面的。
“为什么,会这……”夏油杰说不出话,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做咒术师会不可避免经历这样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当这样的场面真正冲击在眼前时,夏油却没办法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那样的死相居然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真的不是咒灵所为吗?……还是,有别的诅咒师?
他想要移开视线,但心里又有某种声音引诱着他再看仔细一点。看清楚点,咒术师的世界是会死人的……他没意识到自己心跳如鼓,连喘气都变粗了。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有两个收服过的咒灵不受控地从他身后冒出来。
忽然,夏油失去了视野。
“冷静点,杰。”男同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五条悟将墨镜戴到他脸上,语气显得有些冷淡,“你可以不用看。”
五条悟的墨镜是定制款,戴上后一点光也透不进来。换做平常,骤然失去的方向感一定会让人感到慌张吧,但此时此刻夏油杰却无比感激这样的黑暗,那两只咒灵倏地一下又消失了。
“……谢谢,”夏油的声音有点艰涩,“其实我——”
“没关系,”五条悟说,“杰不舒服可以回去。车就停在附近。”
……什么啊,那不就是逃避了吗?再说,他的其他朋友都还在这里,他一个人回去像什么话呢?他比在场的其他非术师都要强大,这是他们的任务,他更不能——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把墨镜摘下来还给五条悟,挤出一个微笑来,“没事的,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离他们不远处,已经混进人群里的太宰治似乎注意到了角落这边的动静,探究地投过来一眼。五条悟则对他的回答没有意见,随手将墨镜收起来了。
“夏油君、五条君。”和彦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们的背后绕过来,悄悄靠近附耳说,“刚才我已经逐一排查过了,犯人不在附近。”
“不着急,”五条悟说,“反正只要看到咒力就能认出来。”
死者的脸完全扭曲了,嘴角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耳根,浑身上下都被留下了同一种咒力残秽。因为实在太明显,只要携带着这个咒力的人出现,就一定逃不掉责任了。
和彦于是说好。
“走吧。”五条悟欲转身,“这里没有别的有用信息了。”
“可是,五条君,他——”
“和我们没关系吧。”男生皱了皱眉,“作为辅助监督你不是最应该明白吗?不要插手普通人的事。我们只要做好咒术师的部分就可以。”
“但是如果有其他术师在这里的话——”
“你是刚做这行吗?”五条悟稀奇道,“很明显啊,术师的咒力不会是那个样子的。只是故意弄成这样,为了唬人而已吧。”
男生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刻意让长发完全露出来,率先一步从大树的阴影里走出去。
“等等,悟——”夏油愣了,他们刚才就是为了不显眼才选在角落里观察的。
围观人群注意到他出现时,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喂……那是真的吗?”“出、出现了……”“可是仪式还没开始,怎么会!”“白奇大人一定是生气了——上个巫女跑了,现在又出这种事……”
“打扰一下,”五条悟指着自己,“如你们所见,我被诅咒了。那个什么仪式,让我也参加一下。”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听不懂我说话吗?”他的视线凌厉地逐一扫过,“还是大家一起被怪物吃掉比较好?”
*
“完全是在吓唬人呢,五条同学。”太宰治说。
“快点找到咒灵解决了回去啊,”五条悟理所当然道,“这里这么无聊,连游戏也打不了。”
“这点我赞成哦。”
“不要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诶。五条君怎么知道?”
“刚才在那边不是打听了不少消息吗?”五条悟难得耐着性子,“比起奇怪的白头发,大家都对你很信任呢。”
噗嗤。太宰治一下没忍住,笑了。
“干什么?”
“抱歉抱歉,”太宰治手欠地捧起一把五条悟的头发,“五条君太可爱了所以……”
预想中反驳的话并没有到来。太宰治好奇地看过去,意外看见男生微微转过去的侧脸。
咦,耳根好像有点红。
……居然是容易害羞的类型?他有所怀疑。
“什么乱七八糟的……”五条悟嘀咕,“不说算了。”
“等一下等一下,”太宰叫住他,“嗯……应该说,村子已经举行过一次仪式了。”
锁见村所祭祀的是名叫白奇大人的神明。仪式开始的当晚,本该担任巫女的女孩却逃跑了,至今不知下落,导致仪式被迫中止。目前已经有了新的巫女人选,所以才重新开始举行仪式。
“不过,那个被大家叫做‘白奇大人’的,应该不是神明哦。”太宰悠悠道,“没有人会对神灵露出那样畏惧的表情吧。提到白奇大人的名字时眼神都在乱飘。我猜也许是和咒灵相关的东西吧……温泉,还有五条君你经历的幻境、诅咒,结果恰好赶上了可以净祓去诅咒的仪式,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五条君身上有什么是让人特别想得到的吗?”
“那种东西多了去吧。”五条悟想也没想,“这个绑上我头发的咒灵还想要我性命呢。畏畏缩缩的,又不敢用真身出来见人。”
“……没感觉到有被针对吗?”
“什么针对?”男生不解。
“一般都会这么想吧?为什么恰好是五条君你呢?大家都泡了温泉可是只有你被拉进幻境了,村子里都害怕白发、认为是不祥,五条君又正好符合特征中了这个诅咒,但率先捡到梳子的和彦先生却没出现任何问题……最开始引导我们去旅馆的是千鹤,她应该是知情人才对,但是却把我们关起来,明显不希望我们知道真相。”
“为什么要考虑这个?”五条悟说,“把藏起来的咒灵解决掉就好了。”
“不会生气吗?不想知道是谁做的吗?”太宰治好奇地问,“这么明显的针对。”
“……非要说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五条悟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是谁也无所谓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啊。”
原来是这样吗。太宰打量着他。因为是六眼,所以从出生开始就在周围的虎视眈眈中成长了。起初他以为五条悟是对恶意不太敏感,现在看来这点针对在他眼里兴许都算不上恶意。
“那如果是我呢?”他冷不丁问。
“什么?”
“我想害五条君的话怎么办?”
“……哈?”五条悟震惊了一下,“以为我会心慈手软吗?”
“真不错呢。”太宰微笑着说,“就是这样我才喜欢五条君。”
“你这人真的很奇怪耶。”五条悟不高兴地说,“之前打架说很讨厌我啊。”
“我不知道五条君原来这么记仇。”
“?那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