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见是不是一个好东西呢?卫染只能说,自己没办法对抗成见,只能利用。
比如说,卫染往新搬的房子寄快递时,都用“沙豪强”的名字——这当然是无中生有,却能使她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窥探。
比如说,她的大鲨鱼头像,会让一些奇怪的男客户倒胃口不会无事也要找她聊天。
又比如说,雇人搬家的时候,她会戴上墨镜,穿上红上衣花裤子,带银色的粗古巴链,唬不唬得住搬家工人不说,她自己藏在墨镜里,说话也更加豪横有力。
“动作轻一点!”卫染粗声粗气地说:“碰掉一点木皮我去投诉你!”
段小姐在一旁“咯咯”直笑,这位漂亮姑娘又一次不请自来,说是要帮忙,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
卫染把墨镜拉下一点瞪她,警告段明冶不要拆自己的台。
段明冶又笑了一阵,凑到卫染耳边说:“你跟吴海天干了这么久,没挨过骂吧?”
卫染懒懒地:“他骂我干什么?”
段明冶:“我就知道,你这种好学生他只会哄着……你连他管人的一层功力都没有。”
她朝卫染眨了眨眼,转身走到一个工人面前——这人一直面上笑嘻嘻的,满口应好,搬东西时毛手毛脚,又捡轻的干,正是卫染刚才警告的对象。
段明冶柔声细语:“想抽一根?要不要火?”
那人正放下搬了一半的木架子掏兜,闻言笑嘻嘻地:“还是您心眼好,只怕人家不让,咱领工钱的,也不好说什么。”他拿眼睛偷偷地斜卫染。
段明冶笑嘻嘻地:“你说的对,不过你这手里的活不是放下了吗,先出来吧,我有火。”
卫染不解地看着她带人出去了,只是屋里离不得人,她也没管,只是竖着耳朵听。
没过多久,段明冶一个人回来了。
卫染问:“人呢?”
段明冶:“我让他走了,一会公司就派新的人来。人家烟瘾犯了,我们也不好让他忍着,那多难受啊!他难受,看的人也难受。反正人家有烟抽,也不缺我们这一摊小活。”
她没有故意压低声音,语气也很平常,但剩下的两个人动作却又轻了几分。
卫染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会骂他。”
段明冶叹气:“正常我是一定要骂人的,只不过这是你家,跟他们结仇也不好——人能跑房子却不行,就只能做到这了。”
卫染自然明白,她做装修的,多的是工人急了报复户主的情况,因此她已经做好了帮段明冶圆场的准备。但没想到段明冶做事还挺周全:
“已经可以了,我看这两个人比原来三个还利落呢。”
段明冶却怅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满意。
卫染又问:“你刚才说那话,是被吴义海骂过?还是管过人?”
段明冶犹豫了一下:“都有。”
这倒是让卫染有点吃惊。
她似乎不想多说,问卫染:“上次点金奖那事,你解决了?”
“算是吧。”卫染说:“至少名字换了回来,但我没去领奖。”
段明冶兴冲冲地:“怎么?你找了陆先生?”
卫染有点烦躁:“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在欧洲呢。是孟天向比赛组委会申请的。”
她也没想到,孟天虽然没有挽回得了秦漪,却依然守诺。
“嘁,”段明冶很失望:“那个软脚虾,怎么有骨气了一回。”
“你连他也认识?”卫染狐疑地看她。
“不就是盗用你作品那个人嘛,”段明冶若无其事地说,走廊里传来电梯声,她转了转眼睛:“呀,新工人来了,我得去提点他一下。”
她转身又往门外跑。
卫染跟了几步,听见段明冶狐疑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她探出头去,发现一个头裹花丝巾,脸戴防晒口罩,身穿绿格子围裙的女人站在电梯间里,只有那双灵动的眼睛带着笑意望向卫染。
是秦漪。
这不是巧了吗?
秦漪这装扮,和卫染像是一个思路——搬家监工套装成熟版。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笑了。
卫染:“我这边快结束了,一会再过去帮你。”
秦漪摇头:“我只有一个行李箱,只等人来组装家具就好。”
段明冶似乎很不满意被忽视,掐了卫染一下:“你说的新邻居就是她?还不如找我呢。”
秦漪:“段小姐又被尊父扫地出门了?”
段明冶仰起头:“比不得有的人抛夫弃女,到处找好心人收留。”
卫染低声提醒她:“段明冶!”
无论两人有什么过节,她说这话就太过头了。
段明冶甩开卫染:“你也向着她?别以为我对你上了心,你就能教育我。”
她气冲冲地看了眼四周,发现电梯已经回到了一层,于是瞪了秦漪一眼,拉开安全通道的铁门,蹬蹬蹬跑了。
卫染听着高跟鞋磕磕绊绊的声音,有些无奈:“她这又是何苦呢,本来我们打算一起吃饭的。”
秦漪不甚在意:“小孩子罢了。”
正巧她的上门安装到了,她和卫染挥摆摆手,进了对门。
从秦漪那里,卫染终于弄清段明冶的来历。原来她的确不算是吴义海的人,只是家中企业和吴义海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是吴义海的装修核心供应商之一。
“吴义海那边商单采购不少,所以海天设计,算是他家的聚宝盆了。”秦漪似乎对海天了解颇深:“你怎么会和她凑到一起?”
“是她主动找上我的,”卫染说:“我感觉她没什么恶意……这很难解释清楚,你呢,她好像对你和孟天都不太客气?”
“她给过我前夫过几张设计图,”秦漪忍笑道:“是一些家具稿,孟天当时没什么耐心……”
“就知道她在说我坏话!”段明冶推门而入,带来一阵炸鸡的香味,向卫染抱怨:“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不好吗?”
她把两大塑料袋扔在没拆封的纸箱上,看了卫染一眼,又别别扭扭地把餐盒和汽水挨个拿出来摆好:“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炸鸡吗?我特意去那家买的。”
炸鸡盒摆出了一套宴席的排场,卫染知道其中必然有秦漪的份,又觉得她怪可爱。想必是不得已跑走,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才买了炸鸡回来。
她决定配合一下表演:“买这么多?吃不完可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个人吗,你真笨。”段明冶说着,转向秦漪:“算你捡到了。”
秦漪摇了摇头:“比我女儿还嘴硬……段小姐,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前夫看不上你的作品,我只不过在旁边站着,连话都没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段明冶瘪嘴,过了一会又开口:“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旁边笑了。”
卫染问秦漪:“看来你当时心情不错?”
秦漪颔首:“是不错,我当时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被困住,毕竟我可以选择离婚。”
“还要感谢段小姐,”秦漪说:“我看见孟天对你说话,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我的女儿,我想起他对孟晓晓也是这样,总是皱着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满意。”
段明冶愣住了。
秦漪:“其实你的设计我也很喜欢,并没有孟天说得那么不堪。还有尊父……其实有的人对你不满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他们对什么都不满意。”
卫染很认同:“是这样,甚至他们对自己也不满意。”
秦漪点头:“他们对自己最不满意,才想把不幸转移给别人。”
“什么满不满意唠唠叨叨的,”段明冶嘟囔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说本小姐的设计不错,还帮了你个大忙对吧?可别让孟天知道是我害得他离婚……”
卫染笑了起来,问段明冶:“你设计的是什么?我也想看。”
段明冶很羞涩,期期艾艾地在手机里翻出图给她看。
像珠宝盒一样璀璨明媚的小方几、自带王冠和权杖的单人软椅、玫瑰花瓣似的床——床头和两侧自然翘起像婴儿护栏一样环绕着中心……
卫染看得啧啧称奇。
“有点怪,不过如果做得出来,我真有点想买一个。”她总结说。
秦漪:“对吧?我也是这种感觉。”
“真的吗?”段明冶很兴奋,她傻笑了一会,之后又有些黯然:“但是未必能做。”
原来,段明冶被父亲送出国读了几年工业设计,回国正待大展拳脚,却发现要做的不是设计家具,而是继承家业,还是一个山寨家具的摊子。
家里的渠道、资源、未来,都在父亲的一手掌控之下,送她出去,不过是“见见世面,镀镀金”罢了。
说起这个,段明冶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卫染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想说:“至少没逼你嫁人。”
“别提了,”段明冶眉头紧皱:“他确实不想我嫁人——我爹想给我们家招上门女婿呢。”
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说点开心的吧,”还是秦漪哑着嗓子又开了口:“你可是我们里面唯一的幸存者,陆应尘走了,韩邵和你最近很甜蜜吧?”
段明冶也看向她:“对啊,他今天怎么没来?”
卫染实在不想打击他们的热情,但是没办法:
“我和他…分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