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语毕落座。

法官传唤戚晓欣，戚晓欣的妈妈站上证人席。

戚晓欣家庭条件殷实，戚晓欣的妈妈站在证人席也是落落大方，言辞优雅地阐述着事情的经过：“那些芭比娃娃是我丈夫公司生产的一堆残次品，虽是残次品但都是很好看的娃娃，欣欣当时提议说把这些卖不出的娃娃送给自己的同学，我们便同意了。欣欣心地善良，对待受到排挤的同学也会去关怀她，但欣欣和她不是好朋友，欣欣从来没在家里和我提到她有这样的朋友，我想就算换做任何一个人欣欣都会这么去做。”

谁知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赵子轩听完戚妈妈的话后突然暴怒，噌地一下站起来，拍着桌子，恶狠狠地看向戚晓欣的母亲，举起手里的血娃娃，大声地叫喊着，将手中的血娃娃扔向戚晓欣的母亲。

戚晓欣的母亲被血娃娃当面砸中，吓得晕了过去，场内一片哗然。

赵子轩按照警署医院的户口被分配在开云中学，开云中学初三年二班的教室后门总敞着条缝，赵子轩的座位就卡在那道缝隙里，紧挨后门垃圾桶，这是她自己选的。赵子轩成绩很好，但性格孤僻，在班上也没有什么好朋友。

戚晓欣是班里的班长，家庭条件很好，性格活泼，午休时会给全班发进口巧克力，路过赵子轩座位时总会顿顿，"你牙疼就别吃了。"这话说得像在解释为什么唯独漏了她，可赵子轩补牙的事情已经是两个月前。

一天化学课，开云中学是市内唯一有化学实验室的地方，这里是城市花园的备选试验场地之一，戚晓欣成绩一般，老师常把她安排和赵子轩一组。这天，学校因为市里的研究，导致化学器械减少，唯一的护目镜其消息便推给了赵子轩，戚晓欣则是戴上备用的透明面罩。

"量筒给我吧，你配比算得快。"赵子轩犹豫了一下，戴上了护目镜，她拧开浓硫酸瓶盖，混着刺鼻的酸味在空气中发酵。赵子轩从抽屉里拿出橡胶手套，借着调整天平的动作，将另一幅手套递给了戚晓欣，余光瞟到手套好像有些微的破损，但她没有说话。

"要预热吗？"戚晓欣的疑问被沸腾的爆裂声打断。在戚晓欣伸出手准备参与实验的那刻，赵子轩突然倾斜烧杯，滚烫的硫酸液精准泼向对方的右手。接触的瞬间，戚晓欣的手背腾起细密的白沫，像被灼伤的蝉翼。

"对不......"戚晓欣的道歉卡在喉间，疼得冷汗直流，周围立刻凑上来了不少的人，赵子轩站在人群外，她从校服口袋掏出警署医院顺来的硝酸银药棉，伸出手穿过人群，递了出去，看着班长颤抖着将药棉按在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戚晓欣险些昏了过去。

赵子轩知道这会让灼伤恶化成永久性疤痕，她彻底退到了一旁，低着头，借着桌上量杯的杯壁整理自己的刘海。不一会救护车便来了，操场上不管是哪个班的同学都围在一起，看着救护车拉走戚晓欣，她啧了一声，瞥见实验楼监控摄像头闪烁的红点，可惜早在泼硫酸前，她就堵住了镜头。

戚晓欣再次回到教室是一周后，正值六一，回班的那天戚晓欣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像模像样地敲了敲讲台，把坐在前排正在睡觉的赵子轩吵醒。

赵子轩不悦的抬头，只见一个黑衣大汉手上提着两袋子蛇皮袋，吓得她下意识地向后躲。戚晓欣看着赵子轩的反应笑了两声，从蛇皮袋里随便拿了一个芭比娃娃，走到赵子轩的身边，用受伤的手递给了她了，笑着说，“你别怕，他们是凶了些，但是人很好。儿童节快乐！”说完又大声喊着，“大家！六一快乐！为了庆祝我出院，双喜临门，虽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这样的好日子，怎么可以没有礼物呢！现在一个个地来我这里领吧”

同学一拥而上，将赵子轩挤离了座位。

这是赵子轩人生第一个属于自己的人形玩偶，连包装盒的蝴蝶结都完好无损，她紧紧地将娃娃抱在怀中，又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娃娃的身上，芭比穿着赵子轩破旧的外衣，那警署医院logo卡在芭比腰际，就像是给玩偶戴了条囚带。

在她的位置上，戚晓欣被围在康复健康的祝福里，讲台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欢乐声，戚晓欣正帮女生们调整娃娃关节，有个男生故意掰断玩偶小腿逗她笑。直到人群散尽，她才能回到座位，把芭比摆成坐姿，医院学来的手法整理的玩偶裙摆，最后将手边随意的一张不用的废纸塞进了娃娃体内，堵住了发声装置，娃娃再也发不出甜美的电子笑声。

恰逢六一还搭上一个周末，老师便组织同学们去了主题乐园玩，戚晓欣举着班级的旗子站在老师的身边，开云中学多是中产阶级学生，好不容易可以不爱穿校服，人人都带着漂亮的包，穿上漂亮的衣服。只有赵子轩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她的包里只有一袋面包和一瓶水，站在队伍的最后，披着的头发遮住眼睛，脸上还有明显的淤青。

“我们今天在这块草地上吃饭，大家记得铺好桌布！”老师找到了一片适合的空地，招呼大家坐好。“大家三两组队，一起吃饭，老师坐在那边的长椅上。”

大家集体道了声好，就三五成群地坐在了一起。

戚晓欣在靠近树的地方铺上了粉色的桌布，两个男生正用树枝给她搭遮阳棚，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赵子轩在靠近戚晓欣的地方坐着，那里风景很好，靠近人工河，她把背包放在一湖边的小撮绿草上，自己坐在沿岸的石头上，拿出了包里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要不要分你块蛋糕？"梳丸子头的女生突然冲赵子轩这边喊，手里举着的好看的纸杯蛋糕。还没等赵子轩拒绝，戚晓欣已经拍掉女生手里的蛋糕，"人家带的是控糖餐。"

这话被同学的嬉闹声盖过，但赵子轩看清了她表情，和送她芭比娃娃的时候一模一样。

谁知坐在那边的男生却背着包走到赵子轩身边，赵子轩记得这男生喜欢戚晓欣，便带着自己的好兄弟一起跟着戚晓欣，认她是大姐大。赵子轩没有搭理，谁料那人却抢走赵子轩的面包，举在手里晃着，“你怎么还吃这种面包啊！”男生说罢把赵子轩的豆沙面包丢在地上，把背后的背包背到胸前，手在里面掏着什么。

赵子轩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在男生从包中掏出了香肠面包准备转头的时候，赵子轩用力地推了男生。

男生瞬间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湖里。

赵子轩看着湖里不断挣扎的男生，与听到落水声就冲上来的老师相反，向后退了几步，蹲下身捡起沾了草屑的面包，就着消毒湿巾擦了擦边缘，坐在石头上继续吃了起来。

赵子轩吃完了面包，才在意起被推向湖中的那人，好似呛了很多水，昏死了过去，老师随着一起上了急救的救护车。赵子轩呆呆地看着湖中，那包日期新鲜，甚至还有些温热的香肠面包在涟漪中心缓缓下沉，塑封袋鼓起的气泡像条濒死的透明水母。

赵子轩无所谓的耸肩，转身时，只见戚晓欣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到此，故事结束。

我站在何玉新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那里有着每一位受害人的哭声，每一句被告人的辱骂，就像是一幅幅破碎的镜子，碎裂声响彻空旷的房间，每一片镜片都是不堪入目的经历，映照着过往的挣扎与哭喊，散落一地。她就像是一位细心的艺术家，坚定地将每一片碎片捡起，哪怕被扎得鲜血淋漓，也尽自己所能的用金色的胶水，细心地连接，每一道裂痕都闪耀着新的故事和希望，那失足少女眼中的渴望、被拐代孕母亲回到家中的热泪盈眶、受猥亵女童父母的下跪感恩……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充满希望和力量的事情，虽不能使镜子恢复原有的样貌，却创造出了一幅幅独一无二的镜中画。

只是属于赵子轩的这一面镜子，永远的缺了一块。

我自然明白，如果想要补上这一块，就一定要进入到赵子轩的记忆中，了解事情最完整的始末。

身后的通风管道自我进入事务所来，一直传出窸窣声，似乎有什么小东西在里面乱窜。我收起情绪，正准备一探究竟时，一只灰斑老鼠从里面跑了出来，恰到好处的在我面前停下，以至于我可以清楚的看到它嘴上还叼着一个开云中学的医疗手环。

我准备凑近查看时，却没想到那只老鼠突然抽搐了一下，接着翻倒在地，口吐白沫，手环落在了地上，上面是戚晓欣的名字。当我正愣神，一阵风从窗外吹进，将桌上的纸吹到了我的面前，甚至于我的眼睛都不需要移动，那文件上红笔圈着的几行字就被我看的一清二楚——“记忆移植风险”。

这段文字上明确标记的名字赫然就是“深浅”。

是我的茶馆？

我起身，翻着她桌上摊开的案卷，随着文件的翻动，压在纸下的另一份案卷逐渐显露出来。那是赵子轩的案子，看起来她并未被判刑完毕，却被人接走了，而少年监狱的探视记录最后一页被故意烧毁，烧痕清晰可见。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我吓得跳起，无意间碰到了电脑的鼠标，显示屏突然跳出了弑母案的新闻报告，是瑞卡当时给我看的那个新闻。这铃声响了一会，眼见就要吵醒熟睡的何玉新，我轻声念了几句，令她再次陷入深度睡眠后，清了清嗓子，帮她接了起来。一是把她吵醒我又要解释我的来意，二是万一是什么急事，我便直接注入记忆也来得方便。

我将何玉新桌上的文件放进衣内夹住，只是还未等我开口，那边先喊出了我的名字。

“陈老板。”我愣住，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个男性，声音很好听，带着一丝熟悉感，能听出来闷闷的感觉，像是戴着口罩。

“你如何知道是我，这是玉新事务所的电话。”我开门见山。

“是梁浅告诉我你在这里的。”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平静地回答着。

挂断电话后，我放下手中的文件，打开了何玉新的电脑。迅速寻找着先前那份新闻，最后一次性拉到进度条的最末尾。随着页面逐渐展现，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坐在副驾驶的不再是一头银发。

“瑞卡！”我大喊一声，良久，都未曾听到任何动静。

我重复叫了一声，“瑞卡！”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瑞卡！”我又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冰冷的屏幕和不曾改变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