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行动力很强。
她很快买好了做润唇膏需要的原材料,三人借用了谢修然的屋子,从熬煮到装模再到包装,一天下来,也搞了一大筐出来。
谢修然看着他们拎了满满一筐,有些好奇:“你们这是要去……”
盛暮拍拍筐子:“投机取巧一下,去卖个东西。”
谢修然点了点头,礼貌问道:“需要我的帮助吗?”
盛暮本来想下意识地给他安排一个任务,然而身侧传来晏随星可怜巴巴的视线,她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我们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就是找个机会去打探打探消息罢了。”
谢修然自知自己嘴笨,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遂作罢。
夜晚的清运道倒是与几十年前有几分相似。
可能是天色已暗,周围屋舍也只能看个大概,目光全被亮晶晶的各种小灯给吸引了过去,灯火辉煌一片,倒让盛暮无端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几人边走边寻找适合摆摊的地方,空位没找着几个,街道上的人确实越看越诡异。
人人脸上都扬着笑也便罢了,哪怕是路边摔倒的孩童,亦或是前面争执的男女,他们眼里或有痛苦难过或有怒气冲天,但嘴角一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咧着。
这就有些瘆人了。
三人最终在三岱镇中央支了个小摊,盛暮寻了个自动循环的扩音器当大喇叭,没一会摊前就站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嘴角裂得极开,唇瓣皮肤都被挣开,泛出条条血痕。有几人交头接耳轻声交谈,可嘴角咧得太开,声音都有些不清楚。
盛暮笑眯眯地问:“诸位客官可是对这东西不满意?”
有一个笑得尤其夸张的老妇人叹了口气,她银丝已经爬了满鬓,眼角也弥漫皱纹。
她道:“几位定时才来三岱镇不久吧。”
盛暮巴巴点头:“嗯,我们这几日才来,见满街都没有卖此物的,还觉得是个商机呢。”
她这番看似天真的话语说出,人群中发出了几道嘲讽可怜的笑声。
有个妇女道:“还商机,三岱镇再次数年,若真有什么商机,怎么可能被你一黄毛丫头抢了去。”
她随手一指:“你瞧这热热闹闹的三岱镇,哪还有卖这胭脂水粉的?还不是、还不是……”
妇人说着说着就泪眼婆娑,最后竟掩面哭泣起来。
老妇叹了口气,悠悠道来:“仙君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有人声称,在三岱镇旁一个荒废许久的村落瞧见了有人正在办喜事,许多人便想着去看,我那孩儿也是其中之一。”
“谁料办喜事是不假,可办的,却是那冥婚呐。”
“当日所去的所有男女,无一回来,男的被挑中做那鬼新娘的新郎,女的则被鬼新娘留下做小婢。”
刚才掩面痛哭的妇人抽抽噎噎:“我家那个,非说什么三岱镇邻里亲近,这等大事不能放着不管,任我如何阻拦也不行,现在便被那鬼新娘留下了,那都是鬼物啊,怎能轮得到他逞这英雄……”
云沧没明白:“这和胭脂水粉有什么关系?”
老妇听见这句话,叹道:“荒村之事一出,许多人便再不敢往那里跑,鬼新娘见没了人,甚至主动来三岱镇掳人回去,生的漂亮的男女老少都被她抓了去,三岱镇人心惶惶,所有胭脂水粉店铺一夜之间全都关闭,就怕被这鬼新娘盯上。”
老妇这话解释得虽详细,可条理逻辑实在不算自洽。
盛暮有心问得更详细些:“鬼新娘是会去胭脂水粉铺抓人吗?”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老妇眼眶中忽然落下泪,紧接着,嘴里喃喃,不停重复着一句话:“三岱镇人心惶惶,所有胭脂水粉店铺一夜之间全都关闭。”
“三岱镇人心惶惶,所有……”
“三岱镇人心惶惶……”
她面容呆滞,口中只重复着这一句话,偏生旁人也并未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之处,甚至也随着老妇一起念了起来:
“三岱镇人心惶惶……”
“三岱镇……”
“人心惶惶……”
盛暮:……
得,卡bug了。
好在信息量也算足够,她在剧本里把老妇和众人的行为改过一笔后,便将满筐子唇膏丢进储物袋,拉着晏随星云沧去那三岱镇旁的荒村了。
老妇刚才给的位置不算精确,盛暮本想去用灵力查看一下,没想到才刚走到三岱镇边缘,云沧就目标明确地拐了个弯。
“师父这就打探清位置了,好厉害!”
云沧顿了顿,一贯古井无波的声音忽然有几分不明的情绪。
“嗯。”
盛暮看着逐渐稀少的人群,叹了口气:“刚才应该多问几句的,比如说这鬼新娘什么来历,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三岱镇周围的。”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云沧就道:“那荒村的时间线应该与谢修然所处的三岱镇也不同。”
盛暮震惊地看他一眼:“师父怎么知道?”
云沧抿了抿唇,少见地没回答盛暮,而是继续说道:“那时仙魔大战方才开始,各处各地全都民不聊生,三岱镇边的荒村也是其一。”
“当年魔族驻扎地离这近,荒村便人心惶惶,生怕离阳将他们打为魔族奸细,于是便挑了个女人,将她杀了,并告知离阳是魔族下得手,以此表明全村人痛恨魔族的心。”
“那女人是来三岱镇与丈夫成亲,远嫁过来的,爹娘都不在,无依无靠,村民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挑了她来杀。”
“于是成亲夜当晚,新郎便将她杀了,然而这新娘怨气实在深重,死后并未转世投胎,而是化作了鬼魂,先是将新郎折磨致死,后又将整个荒村的人虐杀,男的全都挑去与她成亲,并在新婚夜将其斩杀,女的则是挑了做婢女,最终也死了个干净。”
这个故事说出来,盛暮已经心里已经有些底了。
于是还没等她再多问,云沧便把所有的缘由用一句话补全:
“方才三岱镇居民说了一句,你可能没听见,鬼新娘名邱婉。”
邱婉。
这个名字盛暮很熟悉。
当初云沧修炼速度过快,已经超出了小世界原本给他设置的路线,为了阻碍云沧飞升,穿书局用了不少法子。
为了让云沧顺利飞升,盛暮与他们据理力争,最后的结果是,云沧可以飞升,但前提是他要将局里给他设置的最后一关过了。
那一关就是情劫。
而邱婉,就是云沧的情劫。
盛暮看着云沧,瞬间有些头大。
早知道这个鬼新娘是邱婉,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云沧跟他们一起来。
晏随星不知道邱婉,看着盛暮和云沧之间那种无需你多说我就都知道的状态,心里被那根早已被血肉包裹住的刺忽然又出来探了探头。
好在云沧虽然没察觉晏随星敏感的小情绪,但晏随星是他徒弟,陈年旧事也没必要瞒着。
于是他又补充了句:“邱婉,是我多年前的情劫。”
自此,三人算是没了信息差。
云沧有记忆在,荒村很快就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内。
还未走近,盛暮就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红。
红得夺目,红得精心。
像是瓢泼的血,又似是极盛的喜。
“师父。”
盛暮忽然停住脚步,她扯住了云沧的衣袖,视线在荒村和云沧身上不住徘徊:
“情劫你已经渡了,你要不先回去?回谢修然那里,或者回镇长府,我和晏随星应付得过来的,真的。”
情劫作为穿书局专门为云沧设下的阻障,过了一次就可以了,在这个秩序已经混乱的小世界,盛暮打心眼里不想让云沧再冒这种险。
云沧却摇了摇头。
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总要与我的过去,做个彻底的了结。”
*
残月被扭曲的树枝分割成片。
鬼气卷携着血腥味,被风裹着,飘荡在整个黄村中。吹起了窗上的红双喜,吹乱了门上的红丝带。
盛暮扮做了云沧的婢女,而晏随星则潜伏在荒村外,同他们里外接应。
村门口的路已经泥泞不堪,盛暮才走了没几步,鞋上就全染了泥土。
她正犹豫要不要用个除尘术,忽然一阵阴风直冲面门。
一只白皙到毫无血色的手出现在她面前,那双手白中泛着灰气,纤长的指甲涂了丹蔻,尖端还染着暗红色的血迹。
女人娇娇俏俏的声音响起:“郎君,吉时已到,我们成亲吧。”
盛暮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云沧。
男人一身洁白的长袍,长发束起,眉似远山,目如深潭。
他看着穿着大红喜袍,漂浮在空中的邱婉,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勾出一抹笑:“好啊。成亲。”
这是他要过的情劫。
这是他已经度过的情劫。
这也是,世间唯一能阻他前路的劫。
云沧的表情太过坦荡和自然,那句“好啊,成亲”的顺从程度让邱婉都不禁愣了愣。
她那张因化作怨鬼而狰狞的脸庞忽然露出了几分一闪而过的呆怔。
没有人像云沧这样坦然。
所有被邱婉抓来的男人,无一不是痛哭哀嚎,哪怕有人强装出几分镇定,在看到邱婉那悬浮于地面的大红绣鞋时也会瞬间破防。
邱婉最享受的就是看男人们痛哭流涕,看他们惶恐,害怕,惊慌失措,跪地求饶。
一如她成亲当晚那样,卑微地祈求她那夫君不要杀她。
但他夫君并没有停下挥舞的匕首。
所以邱婉自然也不会留他们一条生路。
可面前的男人太过镇定,他坦然到仿佛经历过一遍,又仿佛认定了邱婉不会对他做什么。
无论是那种可能,都让邱婉心生烦躁。
她指甲倏地延长,划过云沧的脖颈,雪白的肌肤上瞬间留了一抹血痕。
然而云沧只是轻笑一声,他掀了掀眼皮,任由脖颈上鲜血滑落,染红衣襟。
他尾音上扬,带了十足的挑衅:
“怎么不划下去?他们费尽心思做出来阻我飞升东西,就只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