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江对齐原的想法丝毫未觉。他只是开始觉得热，想洗个澡睡觉。高领毛衫有些扎人，罗南江上下抓挠自己的颈下皮肤，一抓一条鲜艳的红痕。

齐原见了，又过去稳住他的手：“别抓了，要流血了。”

他掀开罗南江的领子，见他的皮肤透着一片一片的斑红，心疼道：“你酒精过敏，以后别喝了。”

“我要洗澡。”罗南江好像忘记还穿着外套，只伸出手一味往上揪自己的帽衫，怎么脱也脱不下来。

齐原帮他先脱下外套，将外套放到床边时，一张对折的黄色符纸掉了出来。

齐原捡起符纸打开看了一眼，只有对折的痕迹，符纸的粗糙度不一样，字迹和符号也是不太相同。他很快认出：“这不是我给你的符。”

“我给你的符呢？”

罗南江想了一会，说：“丢了。”

“扔了。讨厌你，我把它们全扔了。蓝天下午给我新的符。”

齐原觉得惩罚应该已经开始了。他的呼吸变得困难，只是现在他的灵魂正承受着更深层的折磨，反而对肉-体上的扼制感到麻木。

他什么也没说，将这张符纸照着折痕叠回去，放回罗南江外套的口袋中。

“我说我讨厌你，为什么不回我，什么态度！”没有收到齐原的回复，罗南江发出不满。

他的眼神一直跟着齐原的动作走，视线落到齐原脸上的时候停了一顿。

“你怎么哭了？”罗南江不解地问。他清楚地看到泪水淹没齐原的瞳孔，他那么美丽的眼睛此刻变得深红且狰狞，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大型牧犬，体格凶悍，却楚楚可怜。

齐原不答。从现在开始他打算当个哑巴，他的喉咙很疼，鼻子疼，头疼，心脏和胸腔也很疼，哪里都很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也一句话都不想说。

罗南江伸手想帮他擦眼泪，却被齐原偏头避开，齐原不让他碰了。

罗南江明显感受到这个齐原不太开心，心情也不由低落起来。

不过他到底是喝醉了，仅难过了小小的一阵就又接着闹腾。

脱了外套和帽衫，齐原将他赶到床中间，替他盖上被子，想让他直接躺下睡觉。他却掀了被子，坐起来强硬道：“洗澡！浴缸！”

齐原没法，只好去浴缸给他放水。这个房间的方型浴缸大得夸张，像个小型泳池，正对着落地窗。浴缸上横放着几束鲜花，花瓣掉落一些在瓷面上，有几瓣已经枯黄发黑，但还发散着怡人香气。不知道是蓝毛送的还是酒店送的。

窗外是灯红酒绿的不夜之城，房内是声色情迷的旖旎灯光和鲜花。浴缸的水刚涨到几寸高，水位还在撒欢往上攀爬，齐原对着两三束花看了几眼，忽然将它们胡乱拿起，尽数扫到垃圾桶里，一片花瓣也没放过。

浴缸的水还得放一会儿。齐原又去起居间烧了一壶水，掺上直饮的凉水之后端给罗南江。这么折腾许久，罗南江竟然还没睡着。

他喝完一杯水，突然爬起来赤脚跑去衣柜里搬出一把吉他，说要给齐原弹一曲。齐原愣愣看着水杯，怀疑酒店里的水是不是掺了红牛。

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罗南江偏要唱歌，他只好开一个结界，将这间房的声音各和外面隔开。

然后坐在地上听罗南江唱了一首又一首。

半个小时后，察觉到浴缸的水放得差不多了，齐原把罗南江的吉他抢下来，推他走到浴室。水温正合适，齐原让罗南江抬手，脱掉他身上最后一件单衣。

罗南江的骨架其实偏小，但他很自律，每天锻炼，而且尤其喜欢练上半身。多年来的健身习惯让他现在的身躯已经比一般成年男性要宽阔许多，肩膀和腰部呈一个标准的倒三角，胸肌格外发达，腰板更是薄得不堪一握。

齐原害怕地后退一步，欲望和疼痛在抢夺他的神智，他觉得自己像颗失控的跳跳糖，已经抑制不住地快炸开。

罗南江乖巧让齐原摆弄，可脱完衣服之后等了好久也不见齐原有下一步动作。他不满地问：“裤子呢。”怎么还不帮他脱裤子。

齐原说了这一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自己脱。”

“小气鬼。”罗南江没跟他生气，当着齐原的面自己脱下剩下的裤子，赤-裸-裸地走进浴缸里。

温暖湿润又不会太烫，罗南江躺靠在浴缸的斜面，舒服地眯起眼睛。齐原怕他呛水，一直在浴缸旁候着，又不敢盯着他的肉-体看，只好闭着眼睛试着打坐冥想。

可很快齐原就后悔了。不闭眼睛还好，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罗南江雪白的胸-脯，嫩红的嘴唇，发达的臀-肌，还有挥之不去的香气。闭上眼睛看见的东西比睁开眼睛看见的东西更多！草。

他的心很乱，脑子也很乱。这一晚上，他觉得自己要被罗南江玩死了。这也是惩罚吧，他和罗南江吵架的惩罚。不过没关系，就这一天，今天之后他们不会再见面。桥归桥路归路，就这一次……

“你流鼻血了耶！”罗南江的声音打断了他杂乱的思绪。他睁开眼睛，看见罗南江正趴在水面上眨巴眼睛盯着他。

齐原一低头，果然见手背上有一道血痕，一眨眼，又一滴血从鼻腔中滴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

他捏紧鼻子，不让更多的血流下来，跑去洗手池擦洗好一会儿，血才止住。洗手池镜中的男人眼里满是血丝，气息粗喘，胡子拉碴，看起来挫败又狼狈，齐原狠狠盯着里面的男人，镜子里面的人也狠狠地盯回来。

“你像个小丑。”镜子里的男人竟然开口说话，声调和他一样嘶哑。

“闭嘴。”齐原说。

“流浪汉。”

“没人喜欢你。”

“他说讨厌你。”

……

镜子里的男人滔滔不绝，每一个字都是讥讽。

水龙头哗哗流着水，齐原用手接了满满一捧，用力挥到镜子上，那个男人终于闭嘴了。

他没再骂回去，镜子里没有别人，他又不是神经病。

沉默地擦干镜子，洗了一把脸，他走回浴缸旁边重新坐下。

“洗好了没有。”他问。

“没有。”罗南江说完，将整个人泡在水里，转了两个圈又浮出来，灵活地像一条人鱼。

发丝和脸上的水光也好似银色鳞片，左耳的耳钻不断发闪，水珠从额间滴落，顺着肌肉的纹理一直流下，归入隐秘深邃的丛林。这会儿他又像个海妖，化作最貌美的人类，用蛊惑人心地语气说：“跟我一起洗。”

他一定是个妖怪。齐原想。只是自己的道行辨别不出来。被妖怪控制是很正常的，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类。

他循着妖怪的声音缓缓靠近，妖怪的脸积极地往他这边凑，精灵一般清澈湿润的眼睛定定勾着他，那么他就……

吻下去。

齐原脱了外套和上衣，将它们扔远，避免被水打湿。赤裸着小麦色的上身，跪坐在浴缸旁，小心翼翼地亲吻里面的人鱼。

从人鱼优渥的眉骨一路向下，他的鼻梁，他的脸颊和下巴，最后找到他柔软饱满的双唇，轻轻地覆上去。

齐原的臂膀此刻阔如巍峨山川，挡住人鱼所有的视线。人鱼餍足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个魁梧男人温柔的伺候。只是他的动作有点慢，嘴唇只是贴着，不再开口。

罗南江咬他一口，逼他的唇瓣张开，用舌头去碰他的牙齿，找到另一片湿润的舌头交缠。尝到的血腥味让他更加兴奋，从这一刻开始，他反客为主，变成这一场侵略的主导方，不留一丝余力攻占了对面的城池，发出满足的叫-喘和喟叹。

罗南江的手渐渐探上齐原的胸膛，抚摸着他健硕的肌肉。这一定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之一，他的肌群排列得像天使的双翼，优雅又富有弹性，比意大利的经典雕塑还要令人久念不忘。

罗南江每摸一个地方，齐原的呼吸就重一分。最后他没忍住，将罗南江的手反剪其后，不让他继续乱摸。这个动作逼得罗南江的头向上仰，弓着的上半身靠得更前，直接贴到齐原的身上。齐原的吻跟着落在他的下巴上，沿着下颚线缓缓碾过一遍。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罗南江的喉咙，罗南江一会儿觉得舒服，一会儿又被齐原的鼻尖和胡子蹭得发痒。他坏笑起来，趁齐原不注意，挣脱他的束缚，勾住齐原的脖子，将他拽下了水。

本来只是微漾的水面忽得砸下一个一米九的大块头，水浪惊得到处都是，水花四溅，不远处的地毯都湿了一片。

齐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就咕噜咕噜地被沉入水底。他翻腾两下，笨拙地浮出水面，正看见罗南江脸上带着笑又覆了过来。

这是一只很坏的妖怪。齐原忍不住想。但他实在摄人心魄。

齐原凶狠地扑上去抱住他，撕咬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高，所有杂乱异样的反应都混在一起出现。甜蜜的，懊恼的，钻心剧痛的，幸福的，满足的，害怕的……

明天南江醒来，会想起这不是个梦吗？会责怪他吗？会生气吗？

他会跟那个蓝毛在一起吗？还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哪里都不对。他不应该这样子。可他真的控制不了。没关系的。他又想，就一次，他就这么自私一次。这辈子没有一天能像今天这么幸福，他甚至愿意受一辈子的惩罚来换取这么一天。

罗南江一个翻身，又把齐原摔到身下，两人紧紧相拥，双双跌入水中。齐原的泪水和透明池底融为一体，他无比自由地笑了起来。

审判啊，你尽管来临吧，我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