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只有二百多分，对此吴书云并不意外。
妈妈对着墙唉声叹气，吴书云很想问妈妈，有什么好叹气的呢，我什么德行，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爸爸坐在炕上摆弄着扑克牌，四列已经消掉两列，他谨慎的侍弄着最后两列，好像谨慎有用似的。
屋子里气氛有些压抑，吴书云站在门边好像罚站，她感到难受。
“爸。”吴书云发出声音。
“嗯？”爸头都没抬。
“我不打算念大学了。”
爸哼的笑出声，抬起头，三角眼射出鄙夷的目光，“你想念也没大学要你。”
吴书云默了一秒，继续鼓起勇气说：“我想去深城。”
爸不再看牌了，问：“去那干啥？”
“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
“我也不知道。”
“你一个人跑过去？”
“对。”
“那边有认识的人？”
“没有。”
“你还挺能闯荡。”
吴书云沉默。
爸看了吴书云一会儿，视线重新回到纸牌上。
“随你。”
吴书云等了两秒，开口说：“你可以给我点路费吗？”
“你要多少？”
吴书云没说话。
爸嘴角平直，哂笑的语气，“一百够不？”
吴书云喉咙一哽，水气迅速充盈她的眼眶，她因此再也看不清爸的脸。
她听到爸似叹息的声音。
“我哪来的钱。”
第二天一早，吴书云背了一个书包，就出发了。
她书包里装着三千块钱，是她爸妈从他们朋友那里借的。
妈送吴书云到街边等客车，她和妈都没什么话可说。
客车很快就来了，吴书云冲客车挥挥手，低声对妈说：“妈，我走了。”
妈也许应了一声，也许没有。吴书云看着客车在身前停下，上了车。
她听到身后妈跟售票员说话的声音，妈帮她把车票钱付了。
她只来得及看到妈皱巴巴的袖口，车门关闭，车子启动了。
这是吴书云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
吴书云今年18岁，没脑子，没靠山，她不想留在村里。她听说深城就业机会多，去那里的年轻人也多，所以她想碰碰运气。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能干些什么，可是家里也不是她能呆下去的地方，她必须离开。老话讲，大不了刷盘子，有手有脚，干什么活不下去？
吴书云转了两趟客车，一趟公交，来到白城东站。
东站是个老火车站，周遭环境破旧，火车站不远有条喧闹的街，天虽然还没黑，但是已经有很多摊贩出摊了。
吴书云买了一份烤冷面，蹲在街边吃完。
火车是晚上十点半的，到深城总共要三十多个小时，她买的是硬座。
这样漫长的旅程，不准备点吃食怎么行。吴书云钻进一家小超市，买了三瓶水，两桶泡面，两个面包，一包土豆条，两包辣条。书包顿时塞得满满的。
无处可去，只好去候车室等。
候车室人挤人，都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人要出行。
吴书云找到她的候车室，里面一样爆满，一个空座也找不到。
她寻到一处没人的墙边，放下书包，就地坐到了书包带子上。
不想玩手机，手机电量不多，省着点比较好。
吴书云右胳膊搭在膝盖上，将脸枕上去，左手揽着书包，好像它是跟她一起出行的朋友。
人声嘈杂，吴书云昏昏欲睡，她怕她真的睡着错过时间，定了个晚十点的闹钟，便任由自己头脑昏昏沉沉。
吴书云从小就不聪明，性格也比较闷，向来没有什么朋友。她习惯独处，不擅长跟别人交流。她的同学有很多都处过对象，高中毕业后聚餐时，她听身边女同学在说别人的八卦，说她们班有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了孩子，但是男生不想结婚，所以女生只能把孩子打掉，那个女生本来就是留级生，她复读高三是打算考个好学校，可是一切都泡汤了，据说女生还在家里养身体呢。
聊这个八卦的是另外几个女生，那个被传怀孕的女生没有来吃饭，这几个女生便聊起了她。吴书云就坐在她们附近默默听着，默默听她们好像幸灾乐祸的语气。
她没有反驳，虽然她知道她们说得是假的，那个女生不来吃饭是因为复读考砸了，家人限制她出门。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个女生跟吴书云一样是班里的边缘人物，有些需要组队的活动，她们两个就被剩到了一起。
她们几乎不怎么聊天，哪怕呆在一块，也是一个比一个沉默。但是吴书云知道那个女生是个很高傲的人，她跟班里的男生谈恋爱，但他们连手都没牵过。
那个女生只想考个好大学，这是父母对她的期望，其他的，都要往后排。
吴书云看了看那个绯闻男生，他坐在隔壁桌，他眼窝很深，刘海很长，总是挡住眼睛。吴书云以前从没细看过他，这时仔细看才发现他皮肤很白，面上却笼罩着郁气，也许是因为他年龄比他们班的大部分人都大，又不怎么跟同学一起玩，他给吴书云留下一种人很阴险的印象。
吴书云忍不住想，处对象的人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呢？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他们是怎么选择彼此的？
吴书云从小就没什么异性缘，她觉得男性讨厌自己，她觉得也许是因为她长得丑。
吴书云记得初中时有个叫周晶晶的女同学，有天她忽然来到吴书云的村子。吴书云从座机里听到周晶晶的声音时还觉得很不可思议，问周晶晶怎么知道她家号码的。周晶晶说她知道她们班所有人的号码。然后她说她就在吴书云的村子，叫吴书云带她玩。吴书云其实有些莫名其妙的，因为那时她跟周晶晶不太熟，可是想到村里周晶晶也只认识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大概只能找吴书云了。
总之吴书云问了周晶晶的位置，叫她在一家食杂店边上等，便出门找她去。
吴书云带着周晶晶在村里随便逛了逛，周晶晶说想去吴书云家看看，她便带着周晶晶往家的方向走。
其实吴书云有点不太想带周晶晶去自己家，因为她家很穷，房子又小又旧，她感觉有些丢人。
尤其这位女同学一看就很有钱，她平时打扮的就挺漂亮的，吴书云觉得她是她们班最好看的。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特权的，哪怕是同性，跟她对视时也会忍不住移开目光，不好意思仔细看。周晶晶的眼睛很特殊，总是微眯着，眼神迷离，吴书云感觉她有点像狐狸精，她的眼神里有钩子。
她们结伴走路时，路过陆峰家，吴书云听见院子里有人喊着什么。
吴书云停下脚步去看，见到院子里站着四五个男生，除了陆峰其他人吴书云都不认识，也许是陆峰同学。此时他们也全都看着她们的方向，吴书云有些疑惑地问：“你们刚刚叫我了吗？”
他们忽然哈哈大笑。
吴书云更加疑惑，旁边周晶晶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走。”
吴书云看着周晶晶躲避的眼神，反应过来刚刚那帮人是在叫周晶晶。
吴书云一下子有些尴尬，尤其那帮男生还嘲笑了她，好像在说，“没叫你，你个丑逼搭什么话？”
为了逃避尴尬，吴书云问周晶晶：“你认识他们吗？”
“谁认识他们，烦人的很。”
她的样子不像不认识，厌烦倒是真的，看她不愿意多讲的样子，吴书云便不再多问。
吴书云问周晶晶为什么来这里。
她说坐车路过，想到吴书云家好像就在这，所以就下车了。
吴书云带周晶晶参观了自己家，她没有对吴书云的家评判什么。吴书云请她吃了一根园子里的黄瓜，挑鲜嫩的摘的，她说很好吃，问还有没有别的好吃的，吴书云就又给她摘了几个黄柿子。
吃完无事可做，吴书云问她什么时候走。
她说那现在就走吧。
吴书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好像在赶人。其实吴书云不是那个意思，吴书云只是怕她走得太晚没有车了。留在自己家住一晚更是不可能，不说她愿不愿意，就说吴书云家只有一个炕，吴书云自己都要跟爸妈挤着睡，哪有空间留宿别人呢。
吴书云送周晶晶到街边等车，可能气氛实在是沉闷，周晶晶又提起之前吴书云借给她卫生巾的事，说多亏了吴书云。
那是有次早自习下课，坐吴书云斜后桌的周晶晶突然凑过来，低声问：“你有那个吗？”
吴书云看了看她回避的神色，秒懂了她是来月经了，刚好吴书云那会儿也快要来了，书包里一直准备着，所以就点点头，拉开书包叫她自己拿。
那时候她们对这个都很小心翼翼，明目张胆拿肯定是不敢的，总是做贼一样拉长袖子掏啊掏，将卫生巾藏进袖子里，再若无其事去厕所。
果然，周晶晶也是将卫生巾藏进外套袖中，便匆匆出了教室。其实她们学校小卖部也有卖，但她肯定也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去买。小卖部总是爆满，男女都有，一买难免会被大家看到。
……
陪周晶晶等车的吴书云对她说：“没什么，你不是早就还给我了吗。”
周晶晶那天下午就还了吴书云一片卫生巾，吴书云本不打算要，可是周晶晶说这个必须有借有还，不然下次月经就不来了。
吴书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只好收下。
周晶晶还给吴书云的那片卫生巾手感跟吴书云常用的很不一样，不是软塌塌、皱巴巴的。后来吴书云来了月经，拆开周晶晶还来的这片，发现比自己常用的高级很多，用着很舒适。吴书云知道周晶晶用得肯定很贵，所以虽然很舒适，吴书云却没有问她是什么牌子，那不是吴书云用得起的。
……
晚上十点的闹钟响了，吴书云关掉闹钟，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吴书云站起来活动了一会儿，去了一趟卫生间，便去排队检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