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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王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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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太爷年近古稀,一直在山中道观修行,近年来身体渐差,却总不愿意下山回府修养,硬是要守着那偏僻的道观。

熹宁十八年,小暑刚过,老爷子病情又有严重的架势,王家三房众人为显孝心,遂决定拖家带口的上山探望。

要说明夷这位祖父,在当地也算是个奇人。少年时痴迷于三洞四辅,不喜四书五经,甚至离家上山拜师。结果自己有权有势的爹妈去那道观大闹一场,将人领回去一通管教,忽然就收了心好好走科举仕途,一路高歌猛进,最后以正三品身份荣休。

听说他当年上书致仕时,年岁不足五十,圣上驳回三次诚心挽留,离入阁也只差临门一脚,但还是毅然决然回归故里,收拾上山,回了儿时那个留不下的道观,做了个老道士。

王老太爷虽然在仕途上春风得意,但在家庭上却是一塌糊涂。袁老太太是父母做主娶回来的,而王老太爷自打收心读书后,不知是怄气还是心灰意冷,表现的就像除了这儒士之路,其它都如过眼烟云般,从不放在心上。家里大小事物从来不管,与妻子关系也很冷淡,至于几个孩子,只能说是稍有照拂。

袁老太太在最初时,也曾幻想过与丈夫琴瑟和鸣,但满腔柔情全都付诸冷漠,终于,在她生下王同光后,彻底心灰意冷,从此以后只专心打理府上一并事物,夫妻二人说句陌生人也不为过。

明夷从府里各个角落东拼西凑将这上上代的恩怨听的七七八八,一时间唏嘘不已,悲剧源头竟是鸡娃父母,月亮与六便士的议题千古不衰。有道是人生分愿各有赋,究竟是卯足力气去登那天子船,还是混迹市井醉卧酒家眠,到底惆怅梨花一地雪,茫茫一片识不清呐。

不过嘛——明夷正色道,义正言辞地啐了一口,这样掩盖不了他是渣男的事实!

过几日晨光初透,王府几辆青幔马车早已候在西北角门口。王老太爷登上的那座山叫玉华山,修行的那座观叫玉华观,就在城外郊区,坐马车约两个时辰可至山脚。

是的,山脚。

明夷仰望着这座犹如原始丛林般郁郁葱葱的大山,严重怀疑,这真的有路吗?呃…人走的那种。

事实证明,还真有,并且修得挺板正。

蜿蜒而上的石板阶大概有上千级,明夷一开始三步并俩,欣赏着沿途风光,兴致盎然,待行至三分之一处就不得行了,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鹅黄薄纱马面上飘飘欲飞的银蝶被泥土沾染成飞不动的死蝶,一路连爬带休,终于窥见了山腰处那抹褪了色的朱红飞檐。

这座历经风雨的道观如同被岁月遗忘的符纸,静静隐在葱绿的山林间,山门前的银杏或逾千年,参天伞盖似要将万物庇护在内,如一道结界般守护着这方清静之地。

王老太爷的丹房设施简单,也就一榻一桌一椅一烛台而已。见子孙辈们的到来,老爷子慢吞吞地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笑眯眯道:“不是让你们不用来吗?我这身体老毛病了,好不好的我也活了这么久了,倒是山里夜凉,光儿身体不好,别受了寒。”

王同光欠身谢过父亲的关心,王老太爷颔首,目光掠过几个孙子孙女,突然顿了顿,又很快扫了过去,简单问了孙辈们几句,便让这群大人孩子下去休息。

大家行礼告退,明夷跟在父母后头,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被王老太爷叫住

“明夷先过来一下吧。”

明夷与这位祖父并不相熟,基本没见过面,两人可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忽然被点名,自己也很疑惑,但还是走上前,乖乖对着王老太爷行了个礼,恭敬道:“祖父找明夷有什么事吗?。”

王老太爷眯着眼睛将少女细细打量了一番,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明夷站在那一动不敢动,老人眼神锐利,少女莫名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内心惴惴不安。

似是感受到孙女的紧张,王老太爷舒展了眉头,目光也变得柔和,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和蔼道:“你这名字我很喜欢,当初你父亲执意要给你取名‘明夷’,甚至求到了我这里来,他与我交流甚少,想来也是印象深刻啊。”

明夷尴尬一笑,这让她怎么答?难道来一句:哎呀老登,你也知道你这爹当得不行啊?

当然也就想想,啊不,调侃地想想,嘴上还是恭敬道:“明夷谢过祖父。”

王老太爷摆摆手,“这有何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名字合该是你的。我们祖孙二人也算有缘,今个儿我见你突然想到一句话,你记得就记得,记不得忘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夷谨遵祖父教诲。”

“明儿不用那么拘束,‘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这是我送你的,待会儿出去了也不必与旁人说。”

说完又摆摆手,“赶紧走吧,我要休息了,你们可太吵了。”

明夷只得咽下满腹疑问默默退下,嘴里不自觉默念着祖父送她的那句话,心里头突突的——他可能知道了。

大房三房在山里吃过晚饭后便趁着日光下山回家了,唯独明夷一家三口留在道观过夜,这也是明夷来此的主要目的。

父亲说这玉华后山有一处叫做宕子湾的地方,风景如画,凉爽非常,峡谷、森林、瀑布群,石桥、木亭、小溪流,应有尽有,乃是避暑游玩之胜地。

夜晚,月光照进山林,渐生透心凉意,肃风淌过清泉,声音分外清晰。果然是深山宜避暑,明夷睡在道观客房内,半夜竟被冻醒过来。

这山里的凉与寻常不同,竟似有些阴意,直直渗进了骨子里头。大晚上的明夷也不想打扰他人,只自己把白日的外衣拿来盖在了薄衾外头,枕着山里天然的白噪音,又沉沉得睡了过去。

次日临近晌午,虽是暑气正盛之时,幸有山林遮蔽与瀑布喧嚣,竟不觉炎热。明夷一家三口在宕子湾的清溪边找了一处空地,各自倚了块石头,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平复着因为爬山而急促的呼吸。

溪边布满了形态各异的卵石,湍急的瀑布溅出一片濛濛水雾,清泉里立着几株古松,高达笔挺,枝叶却生的稀稀拉拉,不知在此生长了多少年。

两个小厮将长长的青篾竹席铺开,冬青和麦冬提着两个朱漆食盒,将其层层展开,里头装的都是明夷和顾夫人早起做的小食,有甜碗子、水木瓜、莼菜羹,都是些解暑的玩意儿。

观里后院种了一片西瓜,明夷得了允许后摘了一个带过来,兴冲冲地将其抱到溪边,放进哗哗的活水里冰镇。

顾静翕蹲在竹席边,将提早裹好黄泥与荷叶的叫花鸡从竹篮里拿了出来,抬眼看到王同光和小厮已经在不远处将土堆搭好了,又捡了跟松枝走过去,将灰和土撇开,把鸡埋进土堆里。

另一边,明夷指挥着小厮抬来两个红泥小炉,一个放着铜吊子,里头咕嘟着鲜嫩的菱角,混着桂花蜜的甜香,光是闻着就觉得沁人心脾。

而另一个,往里头填好炭后,并没有架锅,而是在上面铺了一张铁丝网,这是明夷的主意,铁网也是她指挥着编的,出发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带大家吃个好玩的。

明夷从一个三层高的紫檀提食盒里取出用松枝串好的银鲳、鲜虾、豆腐、鱿鱼和牛羊肉各许,又从蓝布包裹里翻出几包油纸包裹的调料倒进白瓷小碟,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油壶了,眼珠子一骨碌,朝着正在说话的父母喊了一声,果然在那儿,于是又提着裙子蹬蹬地跑过去取。

少女坐在交杌上,拿着小毛刷专心致志地给烤串们涂油,待火渐渐烧大,便将其整齐地摆上去。油脂在火焰的烘烤下爆出浓烈的肉香,王同光和顾静翕闻着味道从溪边走了过来,远远喊道

“明儿烤的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之香?”

明夷一边给烤串翻面,一边回道:“银鲳鱼、鱿鱼和羊肉!爹爹和娘亲吃不吃辣?”

“我不吃,给你娘多放点!”

声音由远及近,王同光牵着妻子的手慢慢走到明夷身后站住,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给每个串串刷上各种调料。

“明儿这吃法是从哪学来的?看着怪新鲜的。”顾静翕翻看着旁边未烤的串串,好奇道。

明夷两手握住蒲扇,对着红炉使劲扇动,看着漆黑的木炭在风的作用下透出橙红,油脂滋滋作响,满意道:“阿孚之前找了本古菜谱送我,从那上面看来的,听说是西域那边的吃法。”

顾静翕点点头:“这孩子倒真是投你所好,看看人家对你多上心,你做姐姐的,别每天没个正行,尽说些糊涂话逗人。”

明夷抓起帕子抹了把脑门子的汗,满口胡诌道:“娘你不懂,像阿孚性子那么闷的,就该多逗逗,不然憋坏了可咋整。”

顾静翕理了理女儿的衣领,嗔道:“你这张嘴成天尽搁那胡说八道,娘和你说啊,等以后嫁人了可——”

“娘!这鱿鱼烤好了,快吃快吃!”明夷一把将两串鱿鱼塞进母亲手里,赶忙阻止她即将发表的长篇大论。天可怜见的,她这几年可是听得够够的了。

“我的呢我的呢?”王同光挑了挑眉,从妻子背后探头询问道。

“你这不要辣的还没好,我怕和别的混了,所以单独烤。”明夷指了指中间微微卷曲的鱿鱼须,示意稍安勿躁。

王同光得令,转头又看见妻子手中焦黄的鱿鱼串,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顾静翕看着好笑,低头咬了口鱿鱼,感慨父女俩真是一个馋样。

许是丈夫目光过于灼烈,顾静翕递了一串到其嘴边,好笑道:“尝尝吧,别吃多了,这挺辣的。”

王同光连忙挽尊道:“欸这,不用不用,明儿已经在给我烤了。”

“真不要?”顾静翕挑了挑眉,揶揄地看着丈夫眼珠子都要粘在鱿鱼上的好吃样。

王同光嘿嘿两声,嚷嚷着“还是夫人懂我”,低头一口咬了下去,然后立马被辣的嗷嗷叫。

明夷听到父亲惨叫,连忙回头,“这是怎么啦?”

顾静翕晃了晃手上的鱿鱼串,啧啧道:“好吃狗的下场。”

明夷瞬间哈哈大笑,王同光迎着妻女调侃的目光,哀求道:“两位大人行行好,快给我拿点解辣的东西来。”

顾静翕指挥着冬青捧了碗甜碗子来端给王同光,明夷瞅见白瓷碗里头的西瓜,突然“啊”了一声,差点忘了她的西瓜!

叮嘱母亲过来帮她给烤串翻面,便提着裙子急匆匆跑到溪边。西瓜已经被溪水冰的凉透了,明夷蹬蹬地抱回来,用力往地上一摔,西瓜顿时裂成数瓣,声音清脆至极,一听就是个自然成熟的好瓜!

明夷先捡了两块递给父母,又给丫鬟小厮送了几块过去。太阳逐渐西移,山间鸟雀清鸣,一家三口并排坐在竹席上,左手西瓜右手烤串,面朝瀑布背朝山,头顶穹庐脚踏山骨,直叹再没比这更快活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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