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硕站在一旁侍候。
他凭借自己多年在魏琮身边侍奉的经验和眼色,注意到他强抑的笑意。
一向不喜形于色、不贪恋女色的殿下,有一天也会动心。
魏琮夹起一块儿水晶丸子放在她眼前的碟子,周令妍大吃一惊,“殿下,这如何使得。您如此抬举,真是折煞臣了。”
周令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魏琮居然真的做出这样的行为。
怎么会有人君为臣子夹菜的说法。
“小事。”魏琮收回目光,冷静道,“菜肴须得趁热吃。”
不过只是恶趣味发作,想瞧瞧她会有什么反应罢了。
“今日在现审处,过得如何?他们有为难你吗?”魏琮关心道。
“还不错。托殿下的服,公务完成得很出色。他们…还没有为难我,我与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直到最后一句话“还不错”,周令妍说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因为今日,她与现审处的众人忙于各自的公务,根本没有时间相处,更别说“相处得还不错”。
“真的吗?”魏琮自然听出她话音的情绪变化,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趁周令妍低头处理樱桃肉时,对汤硕使了个眼色。
汤硕心领神会,即刻下去探查周令妍今日在户部衙门的情况。
魏琮的目光很快重新移回周令妍身上,看她认真吃饭的模样,他心里竟然有些窃喜。
“我吃好了。”周令妍胡乱刨了几口饭后,便放下筷子,告诉魏琮。
他坐在木凳上,背挺如松,不解地问道,“你…不饿?”
他觉得周令妍根本没吃几口。
难道她不喜欢吃这些菜吗?
平静而无波澜的乌眸,对着一桌的菜肴掀起了一阵怒火。
周令妍觉得,和魏琮吃饭实在是有点不自在。
她实在不喜欢条条框框的礼节,但身为臣子面对人君又不得不恪守。
“我…”周令妍果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谨小慎微道,“臣…吃饱了。臣先告退。”
魏琮颔首。
望着周令妍离开的倩影,魏琮有点恋恋不舍。
也罢。能同她一起吃过一次饭也是好的。
周令妍离开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汤硕躬身赶回。
“周姑娘今日与现审处的众人忙于各自的公务,并无过多交往。只是有人离开时,撞见了周姑娘在存放户籍档案的地方翻阅着什么。”
存放户籍档案的地方…
魏琮浅笑。
他意识到周令妍今日为何如此晚才回来。
原来是去查和她爹案子有关的信息。
“还有一事,范大人在殿外候着,要为殿下禀报要事。”
汤硕言中的“范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范昆,一直协助魏琮调查妇女拐卖和江南郡贩卖赈灾粮两案,离京数月。
他现今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便匆忙赶回京城。即便眼下天黑入夜,也要跑到齐王府里,向齐王魏琮汇报最新进展。
“传。”
魏琮放下筷子,起身,平稳迈步到大殿,跨过台阶,松弛、慵懒地在大殿上的亲王宝座上坐下。
身着一袭锦衣卫飞鱼服的范昆在殿内中心空地处,朝主子恭敬地下跪请安,“臣,给殿下请安。”
“范大人不必多礼。赐座。”
“臣谢主隆恩。”范昆双腿站立后落座。
“臣奉殿下旨意,眼下已追查到江南东郡郡守邓远,利用权势贩卖江南东郡地方粮仓存粮的证据。这是臣查到的交易记录。”范昆将手里的文书交给汤硕,由汤硕负责递给魏琮查阅。
魏琮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文书的记载,上面明确写着邓远暗中少量挪用粮米进行倒卖。
范昆继续补充道:“臣已暗中联系到江南东郡清吏司的郎中。他向臣透露,地方上报给朝廷的税款有瞒报,而瞒报的粮食一部分拿去倒卖,另外一部分拿去扩充军需。”
魏琮冷笑:“联系归联系,别把人整死。此人留着,以后还有用处。”
锦衣卫的人素来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处理手中的犯人各种严刑拷打都能使出来,比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还要狠毒。
多少人因为熬不过锦衣卫的残暴严刑而主动透露个人所掌握的情报。
说着是“暗中联系”,不过只是给上面的人听一些好听的话而已。
“臣让底下的人好好招待,大夫们也在一旁等候,不会有问题的。”
魏琮道:“看来,此事与南州城地动的贪墨案如出一辙。”
“那时为追回赈灾粮,已然打草惊蛇。今时今日,他们察觉到咱们的动作,收敛了不少。只怕再想挖点信息出来,也是难上加难。”
“无妨,毕竟利于南州百姓。下回动作谨慎些便是。”魏琮言语上并未责罚与怒火,只是面容淡然地举起长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茶。
“是。”
“查到邓远的动作是人为指使,还是自发行为?”
“是楚王指使。底下的人追查到,楚王暗中多次派人与邓远私下交往的证据。还有楚王着人送给邓远的书信。”范昆对上魏琮的目光,说道,“信件字迹与当时楚王命邓远贩卖赈灾粮的书信一模一样,足以断定是楚王的亲笔。”
“孤要你找的人,进展如何?”
“臣派人联系到南州、明州、江阳三城丢失女儿的人家,共有二十七户。”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氛围顿时沉郁不少。
站在魏琮身旁侍候的汤硕十分震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少人。”魏琮哑声冷漠问道,眉眼犀利又深邃,仿佛下一秒便要提刀动手。
“三十二人。”
汤硕瞪大了眼睛,他偏过脸查看魏琮的反应,只见魏琮捏紧的茶盏,浑身散发着凶狠又冷血的戾气。
范昆又说:“不过丢失的姑娘众多,臣和底下的人还尚未查清她们被送到哪家府上。”
“继续查。查清之后素速来禀报孤。另外,派人好好活着这些人家,避免他们派人来追杀。孤若是知道,这二十七户家里有一人非自然死亡,第一个找你兴师问罪。”
“是。臣遵旨。”
汤硕将范昆送走以后,魏琮嘱咐范昆,“明日起,令户部现审处的人暗中查清戴帆云以及戴家上下所有的户籍人丁、田产资料。动作要快,且动作隐蔽,不要被人察觉。”
魏琮知道,从前现审处由赵廉坐镇,户部由赵序把持,他不好深入户部内部。
如今有周令妍在,也便于他动手查案。
是时候该着手除掉皇后一党。
*
翌日。
周令妍结束早朝之后,抵达现审处的厢房,前脚刚刚坐下,后脚有人推开门进来,嘱咐她要事。
“周郎中,殿下派人禀报,希望能统计戴帆云以及戴家所有人丁和田产。”
温婉圆润的脸蛋刹那间展露出几分慌乱,她问道:“是原文,还是让我们重新誊抄一份?”
“原文即可。”那人答道,“找到之后直接送到殿下府上便成。”
“好。”
“殿下还说,动作要小些,不要引起过多的人注意。”
那人嘱咐过后并未在现审处久留,交代完之后便离开了。周令妍走到众人处理公务的地方,叮嘱他们:“今日公务得尽快处理,殿下命我们搜查戴帆云及其家族的档案。动作要快。”
“没问题。”现审处的主事们纷纷答道。
他们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忙完手上的工作。只是他们惊讶的是,这位新来的郎中竟然让他们先把手里的公务处理好之后,才让他们开始做其他的事。
倘若是先前的那位郎中,定会让他们先把上头临时交的差事办完才能去处理当日的公务。
众人也不敢马虎,本就充斥着紧张气息的现审处,眼下变得更加焦虑、紧急。
周令妍取出一本簿册,认真阅读着。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名字令她眉头紧锁,大吃一惊。
她仔细瞧了一眼书封,是九原郡明州的田地记录册。
九原郡离京城距离数千里,怎么会出现父亲的名字?
她阖上双眼揉了揉,生怕自己是过于忙碌导致眼花缭乱的局面。
她再次睁眼,竟然真的是父亲的名字!
也就是说她的父亲在明州有自己的田产。
可她掌家那段日子,并未听说过父亲在京城千里以外的地方有过什么家产。
那父亲被人指控侵占的良田会是南州的吗?
她合上书,后退几步抬眸,这架书柜存放的档案并非用于备份。如果想要知道父亲是否在明州有田产,还得拿备份进行比对。
只是…
父亲还会在外地有其他田产吗?
周令妍蹙眉头,温婉的脸蛋多了几分深沉,她用心地记住这本档案的模样和存放的具体位置,放回后沿着该位置顺延,取出下一本档案,继续翻看。
江阳城竟然也有父亲的田产记录。
周令妍傻眼了。
总不能是她爹背着她们家私藏家产吧?
那年,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正式将家中事务交给她处理。他还告诉周令妍,他们家具体的现银、银票、田亩以及圣上给予的赏赐。
只有找到备份进行比对,才能判断她心头的猜测是否正确。
而且她觉得,档案中关于父亲名字的字迹,似乎与其他字迹有所差异。